筆趣閣 > 屠狗 >第四十二章 真定王
    侯門一入深似海,更何況裂土屏藩親王之家。

    真定王府邸規制宏大,猶如城中之城,且相比安樂之地的王府,平添一股嚴整堅固之意,雖不敢如京師天子禁城一般真的築起巍峨城牆,卻立起許多做瞭臺箭樓。

    尤其王府後園中有一座頗不合規制的十一層八角佛塔,高近三十丈,不但能俯瞰全城,更能及遠,前人贊之曰:“東觀滄海碧波盡,西望空桑青峯深,北視幽薊接狄原,南眺大河繞龍庭”,有“北定巨觀”之美稱。

    佛塔是前代遺留,所屬寺院叢林與舊城一起燒成了白地,史冊上清楚記載,火起之夜,天降紫雷九道直擊塔尖葫蘆寶頂,寶塔八方各自顯現一尊忿怒金剛相,生生撞散前八道天雷,最後一道天雷再無阻擋,立時將寶塔自上而下直直劈開,三分之一塔身分崩離析,餘下的三分之二竟仍屹立不倒。

    其後荒塔廢弛,遍生雜草,櫛風沐雨,奄奄一息。

    直至新城興建,便是以此塔爲中心佈局,更被劃入王府禁地,歷十五年苦工方修繕完畢、恢復舊觀,以作料敵機先之用,百姓不知其舊名,皆以“料敵塔”呼之,待狄人興起,又稱“料狄塔”。

    歷經歲月滄桑的寶塔三分之二老舊暗淡,三分之一尚新,立身於高一丈方圓近百丈的廣闊巍峨基座之上,充塞天地、遺世獨立,有種缺憾與圓滿並存的奇特美感。

    空曠幽寂的塔基之上長風浩蕩,雖是夏日,竟無一絲燥熱之意,反隱隱有陰寒氣佈散。

    寶塔八角各立有一尊鑄鐵蓮花座力士像,背靠寶塔,當風而立,高三丈三,通體純黑,不加彩飾,雖姿態不一、神韻各異,卻都有着鎮壓一方的深重威嚴。

    東北角上,一尊高擎寶劍作忿怒相的力士像前獨自站着一人,身材極爲高大,滿頭白髮,頭戴銀冠,身穿一件玄色廣袖金蟒袍,正伸手撫摸着力士腳下的蓮花座怔怔出神。

    倘仔細看,便能發現他輕撫的那片花瓣不知何故殘缺了一小半。

    這力士像與塔身相比自不值一提,實際上極爲壯觀,饒是蟒袍人已然高出常人許多,兩相比較仍如稚童一般。

    也不知這白髮蟒袍人獨自站了多久,塔園內通往寶塔的長長甬道之上忽地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一個穿大紅錦衣的駝背老太監在前,佝僂着老邁身軀緩緩而行,每走出四十九步便要停下歇腳三個呼吸,精準無比。

    他身後亦步亦趨跟了俊美妖異的青年,銀絲外袍袖口與衣襬上的大紅波浪紋理迎風擺動,宛如血海興波、踏浪而至,赫然是那位與黑鴉擦肩而過的鳶肩公子。

    兩人走了許久方纔登上寶塔那如殿前廣場般宏偉的基座,繼而默默繞塔而行,走到蟒袍人身後三丈外站定。

    駝背老太監微微擡頭,看了一眼蟒袍人略顯蕭索寂寥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王爺,軒公子來了。”

    他說罷便躬身後退,原本就佝僂的後背壓得更低了,一直退出很遠才轉身,遠遠地站了開去,垂手侍立在通往塔基的石階上。

    如此舉動,這位“軒公子”的身份似乎不只是長公主使者那麼簡單。

    浩蕩長風吹動衣衫,塔下兩人雖身處堂皇王府之內,卻更似置身莽莽荒野,見萬籟俱寂、天地無言。

    青年公子站了許久,見白髮蟒袍

    人始終不曾開口,沉吟片刻,展顏笑道:“王上,高處不勝寒,軒每至此處,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思及此塔所見證歷代興衰之變,胸中便生慷慨悲愴之感,憂愁恐懼、不能自已,只恨才疏學淺,學不來古人長歌當哭。”

    笑聲清朗,才情孤標,令人心神一清。

    白髮蟒袍人倏然轉身,方臉瘦頰而高顴骨,兩道雪白劍眉蘊藏鋒銳之意,眼窩深陷如鷹,雙目開闔似電,除額頭幾道更添威勢的虎紋,臉上竟不見幾分蒼老之態。

    掃了一眼滿臉恭謹之色的軒公子,他眉宇間冷意更甚,開口道:“小小年紀,書上讀了幾句一知半解的詩文就來賣弄。這話誰都可以說,唯獨你,孤一句都不信。怎麼,是鸞姬那丫頭猶不死心,還是你仍舊心存妄念”

    軒公子微微低頭,不敢與這位雄踞北定的老王對視,只是輕聲道:“王上慧眼燭照,明見萬里。

    真定老王指了指身後蓮花座:“當年諸皇子公主隨陛下巡幸北定,三小子尚幼,我憐他喪母孤苦,帶他獨自來此處玩耍,他見到這片殘缺花瓣,好奇問我何以至此,我笑着答他,是你故去了的王叔幼時一劍削去,反遭地氣反噬而夭亡,當時在場的王府太監婢女俱都噤若寒蟬,你猜三小子如何回答”

    軒公子心中油然升起一陣不妙的預感,真定老王膝下只有一子,且不幸早夭,這是舉世皆知的事情,在這王府之中更是決不可提及的大忌,不成想之後竟還有這樣的曲折,且與那人有關。

    真定老王不去看軒公子驟然蒼白的臉色,繼續道:“他說,可惜他出身卑賤,不然就去求父皇將他過繼於孤,以承後嗣香火。”

    他說着,忽地仰頭哈哈大笑,笑聲乾澀卻桀驁,隨風遠遠散播開去。

    聽到此處,軒公子已是汗流浹背。

    真定老王笑了半晌,又忽地收聲,低頭目視軒公子,森然道:“三小子那時便能有如此玲瓏心思,孤自然投桃報李,將聽到這些話的奴婢統統賜死,還將剋死我兒的那柄神劍給了他,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卻已足夠,不然你以爲,他一個宮女所出的無根浮萍,如何能安然長大,活到今日

    這些話尤爲驚心動魄,方見幾分這位老王的真顏色。

    軒公子深吸一口氣,咬牙擡頭,迎着真定老王銳利如刀的目光道:“既是如此,我挑殺了南門尉,爲何王上不聞不問,我還以爲”

    真定老王冷笑道:“以爲什麼以爲孤亦對三小子在孤眼皮底下埋釘子心生不滿以爲可以拿孤做槍去把三小子拉下馬鸞姬那丫頭被我教訓一頓,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北四州興風作浪,就以爲可以有樣學樣,去算計打壓根基更爲淺薄的三小子了”

    軒公子勉強笑笑,嘆息道:“是我想左了。”

    “天家不是無情義,卻絕對不多。孤與三小子的那點兒香火情早就盡了,跟鸞姬丫頭同樣如此。今後的事情,孤王不攙和。至於你,本該與三小子同病相憐,不想竟如同寇仇,也是好笑”

    真定老王說罷,擡腳就走,留下軒公子獨自站在原地,面色漲得通紅,紅中又泛出青色來。

    感謝~月下尋嘉興~道友的打賞。

    不是說話不算話,實在是喝沉了,回來後直接在電腦前睡着了。這時候才醒,趕緊把白天見縫插針寫出的一章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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