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七十一章 汝南王 賀舵主打望
    夜色已深。

    京城內、天子禁城西南,在入夜後仍舊喧鬧了許久的一品斜街上已是車馬寥寥,唯有巡夜的甲士與更夫在行走。

    這條號稱“五門出七侯,對面皆宰執,非大名高姓、衣朱着紫者不可居之”的斜街,將權貴扎堆的簪纓、疊笏二坊分隔開來。

    通常來說,簪纓坊多爲聖人高姓、宗室貴戚、王侯大名這類世家所居,疊笏坊則匯聚了以當朝宰執權臣爲首的大部分四品以上在京官員及地方大員的私宅,但也只是大體如此,並非絕對的涇渭分明,內裏另有許多或明或暗的規矩和劃分。

    比如曾經的武成王府,雖坐落於簪纓坊,其後歷代主人卻必定是根基淺薄又蒙天子信重的後起之秀,但凡住進了此處府邸的人物,早晚大權在握,卻與世襲爵位、官職無緣,往往只能興旺一代,絕成不了街坊四鄰那些個世代富貴的門閥。

    又比如疊笏坊西南角,幾乎是斜街盡頭的偏僻角落,亦靜靜聳立着一座規模宏大卻形制怪異的王府琅琊郡王府,與朝廷工部一衆油水不少、官品卻不高的四、五品主事比鄰而居。

    之所以說其形制怪異,京中故老相傳,這座王府的前身乃是一座佛寺,似乎是叫做榮王寺,據說是前代某位姬家宗室親王捐資修建,後來那位親王壞了事、晚景淒涼,連累這寺院也是樹倒猢猻散,一度成爲無人問津的荒園鬼寺。

    一直到十幾年前,琅琊郡王受封開府時,上奏說不願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得天子允准後,這才修繕一翻,將荒寺改建成了王府。

    琅琊郡王,乃當今天子膝下第三子汝南王姬天養的第一個封號。

    當初剛剛成年的姬天養被封爲郡王、欽賜王府一座的消息一出,朝野上下無不驚詫,只因其生母不過是一個卑微宮女,且早早就過世,姬天養縱爲皇子,卻無母家幫襯,在偌大的皇宮中便如無根浮萍一般,能苟活下來已殊爲不易,何德何能封王開府,更得到汝州琅琊郡這等民多田廣的膏腴之地

    然而姬天養確有出衆才略,就藩三年而郡國大治,內無饑饉、外無盜賊,百姓軍吏皆呼爲賢王,又三年,功績更著,且平定臨郡邪教作亂有功,天子聞之喜悅,加封二郡,實領汝州南部三郡近乎半州之地,遂改王號爲汝南王。

    至於這座並未隨之更名的王府,只在汝南王進京朝見時才能多些人氣,大多數時候則只有少數家僕奴婢在看守灑掃,又兼地處偏僻,除去左近一衆工部官員,門前少有車馬經過,清靜得很。

    不同於郊外鬥劍處和禁軍大營的風起雲涌、天象變換,今夜琅琊郡王府所在區域的夜色尤爲濃重,王府門前掛着的兩盞燈籠中透出飄忽不定的朦朧光線,稍遠一些的地方竟就看不真切,深沉靜謐之中,頗有幾分古怪詭異。

    正是月黑風高之時,一個壯碩人影突兀地在燈下現出身形。

    此人膚黑如炭,生了一張大餅臉,脖子既短又粗,五官更是野蠻粗獷得一塌糊塗,加之虎背熊腰,兩手幾乎過膝,將一襲淡青色錦袍撐的鼓鼓囊囊,便如一頭直立行走的人熊。

    一柄長刀橫斜在腰際,他垂着膀子,兩手分別攥住了刀柄和鞘尾,晃晃悠悠地踱步前行。

    正是魯絕哀之徒、羆蠻少主赫連明河。

    經過琅琊郡王府門前時,赫連明河腳步不停,只擡頭隨意瞧了一眼匾額和燈籠,正要離去,忽地使勁兒嗅了嗅,隨即臉上綻開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他身形一閃,捲起一陣猛烈的狂風,已是消失在燈籠搖晃昏暗的光影之下。

    斜街上頓時塵土飛揚,十數息之後,狂風陡止。

    “隔了老遠就聞到股子殺氣”

    赫連明河立身在王府旁一道幽暗深邃的小巷巷口,瞪起眼珠子朝裏望了望,憊懶笑問道:“嘿,是哪個要尋你家赫連爺爺的晦氣”

    他聲音不大,卻仍顯尖銳刺耳、有若豺聲。

    小巷內無人應答,其深處卻忽地亮起兩道冷冽光華,於一剎那間驅散了部分黑暗。

    “嗯”

    赫連明河立時眼前一亮,毫不猶豫邁步而入,欣喜道:“方纔小師叔殺人磨劍,着實威風得緊,我還感嘆除了一個劉屠狗,這世上高手怎都跑去練了劍,何時能再遇到幾個真正的帶刀之人不想緊接着就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瞧見了這兩柄好刀,也不枉我巴巴地跑過來自投羅網。”

    小巷深處的黑暗之中,立着一個眉眼如畫、剔透溫潤的少女。

    她穿一身白色勁裝,外罩絳紅色袍裙,腰繫獸頭金帶,腳蹬大紅金絲蠻靴,大半截纖細白皙的小臂自寬且短的衣袖中露出,兩臂各自盤繞着一道見首不見尾的龍形黑色刺青,一頭濃密烏黑的長髮柔順地披散開來。

    少女雙手反握住兩柄泛着淡黃色光華的短刀,鋒銳弧刃護住雙臂,氣機光明澄澈,卻又透着刺骨的寒意,彷彿寒冬月輪。

    她身後更爲濃重的黑暗之中似乎還蟄伏有某種猛獸,身軀不顯,只露出一對宛如跳動的金焰般的眼睛。

    赫連明河的目光只在少女身上一掃而過,隨即便被兩柄短刀牢牢吸引。

    短刀的刀身彎狹如殘月,僅比小臂略長,刀柄形如飛鳥,均是單翅獨眼,一左一右恰好成對。飛鳥的獨眼中各有一根紅線穿過,紅線一頭打成死結,另一頭則一圈圈地纏繞在少女的小臂上,

    雪白皮膚、玄黑刺青、鮮紅線繩,三種顏色都是極爲醒目。

    赫連明河是個識貨的,當下脫口問道:“雙蠻刀竇紅蓮”

    竇紅蓮咧嘴一笑,下巴微擡,側頭斜睨着來人,輕描淡寫道:“赫連明河,你的事兒發了。”

    “哎呦,我冤枉啊說來慚愧,那連姬天行的一根毫毛都沒傷到,他逃命時活蹦亂跳的,可是快活得緊嘞。”

    赫連明河聞言大樂,叫了兩聲屈,邊抽刀邊道:“聽說剖肝、裂肺一出,可以消妄念、破執着我的元羆法相尚缺許多爪牙,你這雙蠻刀卻是正合適。”

    竇紅蓮不答,只是將左腳向後邁出半步,腳尖虛點地面,雙膝微曲,同時緩緩將右肘橫在身前。

    她順勢微微低頭,一張俏臉倒映在裂肺刀平放的刀身上,左手則順持剖肝刀藏於身後,只露出一截刀尖。

    下一刻,少女猛地踏步前衝,裂肺刀的鋒銳刀鋒攔腰撞向赫連明河,剖肝刀的刀尖則撞在小巷的牆上,無聲無息間已是切出了一條筆直的細線。

    赫連明河見狀有些錯愕,着實想不明白竇紅蓮這樣一個如花少女,爲何喜歡在如此狹窄的小巷內近身搏殺,這實在是太太不雅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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