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八十一章 御馬監總管 賀舵主武晨先生
    進了神武門,便是一處以高大紅牆圍成的極寬敞的廣場,數十丈外道路的盡頭是一座恢宏殿宇,東西兩側則是大片屋舍,相比起身後甲士林立的神武門,此處見不到什麼人,顯得極爲冷清,放眼望去,極是空曠,阿嵬的馬蹄聲便也越發得清脆響亮起來。

    唯有一人獨自立在廣場中央。

    劉屠狗修行有成、目力極好,遠遠就見此人身穿一件窄肩收腰的銀灰色金紋青蟒袍,頭戴一頂黑色漆紗的嵌金三山帽,腳下一雙白底皁靴,腰間墜了一枚黃中帶赤的玉質腰牌,顯見得身份不俗。

    待得再近了些,已能看清他的容貌,此人年紀尚輕,相貌甚至可以稱之爲嫵媚,雖被淡漠無神、平靜如死水的雙眼沖淡幾分,仍給人俊美陰柔之感。

    他雙手插袖、橫在胸前,兩臂端得平直,挺拔而略顯單薄纖細的身軀宛如青松,周身勁力混元如一。

    雙手插袖這個動作由村夫做來,自然是懶散隨性、極不雅觀,由小官吏做來,則透着謙卑恭敬,放在此人身上,竟是頗見雍容沉靜、氣定神閒的儀態,甚至隱隱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倨傲在其中。

    這樣的一個人,又站在連接神武門與前方殿宇的甬道中央,自然而言便成了廣場中這方天地的中心。

    阿嵬的速度稍稍放緩,劉屠狗扭頭看向落後一個馬身的竇紅蓮,咧嘴笑道:“曾有個第三刀便要分生死的刀客跟我說過,世上事可再一再二,若是再三再四便要過猶不及。折柳驛赤虎是一次,正趕上俺修行有差、有心無力,加之俺對那頭赤虎本就不甚愛惜,一面衛旗也抵得過了。神武門雷燁又是一次,他無惡意你無殺心,俺也大可以輕輕放過,只不過不計較是不計較,真當二爺好脾氣了”

    “你什麼脾氣,本座一清二楚,且本座的脾氣只會比你大十倍。也不怕告訴你,詔獄關於你的密檔裏清楚明白地記着,黑鴉校尉睚眥必報、仇不隔夜,只是有一條,唯獨對女人能寬容幾分,順便還列舉了幾個似與你有瓜葛的女子,倒也個個出身不凡。”

    竇紅蓮冷笑道:“只是若你以爲本座是因着這條,才屢次有恃無恐與你爲難,那就大錯特錯我也不管你是真的不肯打殺婦孺的迂腐好漢還是貪戀美色權勢的攀附小人,若有不服,拔刀便是,別跟個娘們兒似的只知搬弄口舌不過呢,這回你可猜錯了,前面這位,本座可請不動。”

    羋野子突然加速,與阿嵬擦身而過,待衝至廣場中央那人身前十丈時,再次如在神武門外那般,猛地四爪抓地、伏身拱背,急急停了下來,這等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本事,即便阿嵬也有所不及。

    竇紅蓮這回並未躍離羋野子脊背,微微低頭打量了一番那人,挑了挑眉毛,故作訝然道:“楊焰嬋,幾天不見竟把飛魚服換成蟒袍了,難不成你師父黃清水終於死了,你接了他內務司總管太監的班”

    “承蒙陛下恩寵,擡舉奴婢做了總管太監,領了御馬監的職司,還特旨加恩,賜下了這件蟒袍。我師父他老人家身子康健,再震懾這宮裏宮外的魑魅魍魎二百年也不是難事,內務司是他執掌,我不敢染指,只管打理好宮中的車馬草料也就是了。”

    喚作“楊焰嬋”、年紀輕輕已在宮中掌握大權的俊俏宦官擡眼看着竇紅蓮,眉頭皺了皺,只是淡漠的雙眼中依舊古井無波,也不知他是生氣還是不生氣,只是輕聲道:“竇紅蓮,你仗了鎮獄侯爺的勢,即便我師父聽見你直呼他老人家名諱,多半也會一笑了之、不肯計較,但就像這位黑鴉校尉方纔所說,次數一多,任誰也不會高興。”

    他朝停馬於竇紅蓮身側的劉屠狗淺淺一笑,又轉頭看向竇紅蓮,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我楊焰嬋不高興也就罷了,畢竟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奴才的些許不痛快,但我師父是奴才做久了倒比大多數主子還尊貴的人,若是他老人家不高興了,只怕侯爺未必攔得住。”

    “奴才就是奴才,到什麼時候也成不了主子他若再不找個鎮運鼎一類的玩意兒鑽進去苟延殘喘,只怕也沒幾天好活了吧,再活二百年又從何談起反倒是你,御馬監被兩代天子故意閒置了近二百年,那裏的總管太監就是個笑話,哪裏配穿蟒袍”

    竇紅蓮忍不住嗤笑一聲,道:“誰不知道爲了防止宦官專權、以奴欺主,宮內各司各監設立時就多有職司重疊、互相掣肘之處,誰能冒尖攬權全看天子恩寵多寡及總管太監的手段。由黃清水執掌的內務司,能讓宮人甚至大多數嬪妃,連同一些個大臣勳貴、皇親國戚都聞之色變、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人稱內詔獄,不就是如此”

    “等他一死,內務司只怕立刻就要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變回原本那個只管些宮中雜務的冷衙門了,到時宮裏宮外一些個眼皮子淺的拍手稱快之餘,都要稱頌陛下的英明仁德,殊不知你這個黃清水的得意弟子,若肯老老實實地在御馬監養馬,那纔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劉屠狗聽了半晌,待聽到“人稱內詔獄”這句,立時回過味兒來,心道怪不得竇紅蓮與這楊焰嬋不對付,原來是個搶飯碗的,所謂同行是冤家,倒也不足爲怪。

    就見竇紅蓮搖搖頭,嘆息道:“黃清水倒是真疼你,讓你早早離了內務司那個是非窩,這就是託付後事的意思了。內務司那些個執法、司刑的大小奴才,兀自趾高氣揚、狗仗人勢,一心想着要跟詔獄別苗頭,殊不知眼瞅着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楊焰嬋面色不變,淡然道:“爲天子效死,本就是內務司上下的職司所在,陛下不是不念舊情的人,如今內務司裏剩下的,都是不堪造就之人,死了也沒甚可惜的,到了下面繼續服侍我師父也就是了。”

    竇紅蓮冷笑一聲:“你說的倒輕巧,楊焰嬋,我也不跟你逗悶子了,前幾日宮裏就傳出消息,說你行爲不檢,被黃清水趕出了內務司,陛下憐惜你往日伶俐,才把御馬監這無人問津的冷衙門交給你,壓根沒提什麼賜穿蟒袍的事兒,你人憎鬼厭、只從內務司帶出來三五個願意跟你走的駑鈍愚忠之人,怎麼,難不成在你看來,剩下的都是不堪造就的該死之人嘿,今日你突然穿着蟒袍現於人前,只怕好多人都悔青了腸子吧”

    楊焰嬋猛地擡頭:“竇少主快人快語,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內務司早被各家勢力滲透得跟篩子一樣,其中尤以詔獄爲最,算是爛得透了,以前我師父懶得管,如今情勢變了不得不管,與其費盡心力清理門戶,倒不如另起爐竈。你們詔獄也好不到哪兒去,否則鎮獄侯也用不着徵調相對乾淨的三千私軍了。至於死心眼跟着我的老實人,如今死得只剩下一個了,我寶貴得緊,倒是不勞你再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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