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八十六章 乾坤一青衣
    古劍森寒如霜,丈長青虹幾個轉折,劍尾流光拖曳數十里、經久不散,所過之處漫天黑焰一掃而空,只餘陰風怒號,巴掌大的雪片飄揚而下。

    謝山客腳踏黑雲,於大風雪之中,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原本只是兩鬢髮梢微見風霜之色,不知何時已是滿頭雪白。

    他豹眼圓睜,舉起宛如黃金鑄成的鎮獄鬼頭刀,怒喝一聲,便是一刀落下。

    這一刀不再取巧,而是雄渾質樸、重逾千鈞,不再黑焰熏天、有猿魔冤鬼相隨,而是返璞歸真,就是那麼結結實實的一劈,迎頭撞上了那道足以令天下劍客黯然失色的青虹。

    神通等閒事,鬼刀枉斷腸。風雪雙蓬鬢,乾坤一青衣

    轟隆

    天獄山左近地動山搖,山道兩側鐵架上以鐵索相連的無數大火盆皆是火光大盛,將天獄山映照得猶如一座火崖。

    烈火烹油,光輝熱烈。

    謝山客第一次在碰撞後一步未退

    青虹微微一頓,劍身一個震顫,錚錚有聲,宛如龍吟,青光更盛先前。

    神劍有靈,即便只是一道劍意,依舊傲氣凌雲、不容忤逆。

    謝山客心底裏升起一股寒意,雙眼中卻綻放着陰鷙桀驁的光芒,一刀劈出後來不及收回,順勢改爲雙手持刀,橫刀在咽喉前方一格。

    幾乎同時,他眼中天地便被無窮的青光所充斥。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天獄山上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齊齊顫抖,繼而彷彿燒盡了盆中火油,一瞬間盡數熄滅。

    無窮青光照耀之下,謝山客的頭臉、兩臂之上,無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如小蛇爬行一般蜿蜒而生,鎮獄鬼頭刀的金芒猶如風中殘燭,刀身上亦是裂紋密佈,所幸被氣運金光牢牢包裹,這纔沒有立刻崩毀。

    一時間,一人一青虹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讓,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若無援手,謝山客必死無疑。

    “夠了東獄殿主,你靈山之意,我知道了。”

    謝山客頭頂虛空中猛地裂開一道口子,露出一隻宛如月輪的紫玉托盤,托盤邊沿雕刻有民間傳說中的五方雷帝、諸多雷部正神,貴氣逼人、威勢深重,迫散了漫天風雪。

    玉盤上方同時顯露出一個巨大的手掌,五指頎長如柱,晶瑩如美玉。

    這個只應屬於天外仙佛的手掌探入紫玉盤中,以食、中兩指捏出一枚周身繚繞着電光、足有一人高矮的金色珠子,看似輕描淡寫地向下方一擲。

    金色珠子掉落半空,恰砸在青虹之上。

    青虹猛地一抖,青光消散大半,原本澄澈的劍身上冒出片片青鱗,劍尖化成龍頭,捨棄了謝山客,扭頭咬向背上金珠。

    金色珠子一砸之後,並未被青虹抖落,竟是牢牢黏在了古劍劍身之上,幾乎與古劍化龍同時,金珠猛地膨脹,亦化作一頭金色神犬,嘴邊滴下金色雷霆凝成的涎液,張口反咬,十分兇悍。

    一龍一犬撕咬作一團,劍氣與雷液如血肉般四下亂飛,場面極爲慘烈。

    早已七竅流血的謝山客心神一鬆,頹然下墜,一頭栽落天獄山頂。

    鎮獄鬼頭刀哀鳴一聲,纔要跟着飛回,就見頭頂那隻手掌以食指屈指一彈,鎮獄鬼頭刀立刻無聲無息地崩解,化作無數黑色的煙塵。

    在這隨風而逝的煙塵之中,謝山客切割符詔時浸入刀身的鮮血浮現,化作一串透着金光的血珠,乳燕歸巢一般飛回其掌心。

    原本注入鎮獄鬼頭刀的氣運金光失了憑藉,再度形成一道金柱,將天獄山連同謝山客籠罩其中,只是比之最初時已細了近半。

    謝山客掌心金線受了符血滋潤,立時燦然生光,再度與金柱呼應,整個人的氣息也安穩下來,只是難免虛弱,難以分辨是否已經跌境。

    一彈指之後,那隻手掌連同紫玉雷盤縮回天空中的裂口之內,裂口隨即癒合,徹底消失無蹤。

    北方天空,姚太乙與晁鬼谷站在一處遠遠觀瞧。

    陰山玄宗宗主連連頷首:“神主手段,果然鬼神莫測,想必這就是社雷相傳社令雷火、縱橫機發,主殺古器精靈,伏原故氣、伐壇破廟,又名妖雷,婁宿主之,其形類犬,謂之婁金狗,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他看向謝山客,又是嘆息一聲道:“神通不敵天數啊,奈何奈何

    姚道兄,我大玄天前代祖師曾言,天人境界極爲特殊,萬不得已不會插手周天之事,各家宗門向來只在神通境界爭鋒。更別提近二百年來,神通大宗師極少在人前顯聖,甚至老一輩活得夠久的靈感宗師都隱退蟄伏、漸被世人遺忘,以致許多凡夫俗子都拿史書當荒誕不經的傳說看待,緣何今次如此興師動衆,不惜請動天人法旨,引來神主出手真真令貧道不寒而慄”

    姚太乙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天數還差得遠呢這青龍連同金犬雖皆有天人意,卻都無天人主持,自發運轉而已,謝山客初入神通、妙珠鞭長莫及,自然攔不下青龍,你大玄天底蘊不淺,未必沒有法子抵擋,就不要故作姿態了吧。”

    “你只管放心,是穀神王插手天子壽數在先,靈山才以此劍宣明底線。只要大家謹守規矩,靈山就不會掀桌子,二百年前如此,今次仍是如此。”

    晁鬼谷聞言目光灼灼,不再言語,只是盯着青龍金犬撕咬,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神主的分寸拿捏得極好,這場撕咬註定是個同歸於盡的局面,姚太乙不再理會這位心思深沉、野心更大的同道,最後深深望了一眼天子禁城方向,哼了一聲,手握劍鞘扭頭就走,也不知使了個什麼法門,轉眼就鴻飛渺渺、杳無蹤跡。

    神武門城樓之上,北門提督雷燁眉鋒冷峻、臉色陰沉,右臉上由腮邊直達鼻樑的狹長疤痕顯得愈發猙獰。

    玄鐵獸首盔,墨玉紫銅甲,他站在贔屓背上,沉默地將青黑長戈握在手中。

    方纔煌煌劍光一出,鐵盔銅甲頓失顏色。尤其一旦任其接近天子禁城,神武門必定首當其衝。

    “怎麼這幅架勢是打算殉了這神武門”

    雷燁霍然回頭,就看見一襲紅衣。

    他看了一眼蹲在紅衣身側的鬼面金眼猙,皺眉道:“竇少主,這裏是城樓重地,誰放你上來的”

    竇紅蓮一挑眉毛,笑道:“天獄山氣運動盪,看似太平無事,實則暗潮洶涌,若不是我師父出手鎮住,你這破城樓早該塌了,真以爲天人一劍只是直來直去硬打硬殺這般簡單”

    這話裏隱隱有指責神主辦事不周的意思,饒是以竇紅蓮的性情,說完也是有些心虛,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天。

    方纔雷盤玉手消失無蹤,天子禁城上空也是雲開霧散,不見了那枚同屬於神主的巨眼,此刻正是晴空一片。

    她放下心來,伸手朝下方一指,雷燁順着方向看去,就見腳下門洞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紫蟒袍僧人,兩臂下探,兩條彩袖逆風揚起,手掌向着北方。

    雷燁雖是居高臨下而看,卻覺得那僧人無形中的氣勢之大無以復加,竟生出了是在仰視一尊大佛的錯覺。

    此等反差,令他這樣心志堅定的軍中宗師也有些目眩神迷,雷燁心中不免一驚,不敢多看,連忙躬身道:“多謝君侯救命之恩”

    吳礙輕輕頷首,開口道:“師弟,經此一役,謝山客重傷,他手下青衣犬連同赭衣鷹人數本就不多,今次怕是又死傷了大半,尤其箇中敵我難辨,本座打算派紅蓮去坐鎮整頓,順便接手勾錄諜報事務”

    “至於尚未正式成軍的三千緹騎,哥舒東煌既去,就盡數交予你統領罷,名號旗鼓也不必換了,仍是黑鴉便可,着玄色錦衣甲冑、配繡春刀並手弩,奉天子詔並鎮獄侯令巡視京畿及天下郡國,稽查不法、捕訊兇頑,遇有抵抗,可先斬後奏,不受地方節制。”

    詔獄這等要緊衙門的權柄歸屬,就在鎮獄侯三言兩語間交割確立,尤其這黑鴉都統的權柄大得驚人,只怕今後除了那第一等的門閥,整個周天都要人人自危了,更別提鎮獄侯那一句“師弟”,雷燁聽了又是心驚。

    他直到此刻才發現就在鎮獄侯身後不遠,城樓陰影裏還蹲着一人,正是黑鴉校尉劉屠狗。

    聞言,一頂官帽子從天而降落到頭上,新鮮出爐的黑鴉都統劉屠狗臉上倒沒見着多少欣喜之色,只是咧嘴一笑:“行倒是行,可侯爺啊,您徒兒的部曲她肯定不給我,咱麾下滿打滿算不過一千五百騎,這差得可有點多了,到時候別說先斬後奏了,不被人斬了就該燒高香嘍。”

    他自始至終沒有正眼去瞧吳礙,而是運極目力目不轉睛地盯着遙遠北方天空上的青龍金犬,只覺得二者一撲一咬之間蘊藏無窮玄妙,看似與他的刀氣猛虎相類,實則有着本質的不同,甚至難以理解,比神武門前吳礙無聲無息鎮壓氣運餘波的交鋒更加晦澀不明。

    吳礙不以爲忤,笑道:“這有何難,不說出了暮雨落花這等異事,就是爲了西征,天子也是要大赦天下,盡拔囚徒充軍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