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九十五章 千金買馬骨
    看着李北海退下,天子沉默半晌,淡淡一笑道:“既然李卿提到了哥舒東煌,那朕索性就說上兩句”

    香氣幽幽,輕煙嫋嫋,太和殿內滿眼朱紫、袞袞諸公盡低眉。

    這些得以入殿目睹天顏的大臣們都知曉,天子固然脾氣好,且喜怒不形於色,然而並非無跡可尋,譬如此刻這般作態,說不得胸中已帶了幾分火氣。

    “哥舒東煌被詔獄徵召的事情諸卿想必有所耳聞,鎮獄侯能對他一個馬匪頭子另眼相看,自非無因。朕方纔也說了,今年從最西北的騰州向東直到並、劍二州邊界均有戰事,究其緣由,哥舒東煌離間白戎三大王帳、挑動戎狄爭鬥的確是有功的。”

    “奈何白戎之中終究是有幾個豪傑的,眼見得滅族之禍就在眼前,就此罷手言和以圖振作,也在朕的意料之中,至於所謂的一言興邦、一言禍國,這等事雖史不絕書,朕卻是不信的。”

    天子緩緩站起身來:“大周有今日之興盛,非因一人之力而驟得成功,此皆賴先帝洪福及諸卿之功也,哥舒東煌有功,功不及諸卿。”

    他至此一頓,羣臣連忙躬身:“臣等不敢當陛下厚譽,唯鞠躬盡瘁,方可報陛下隆恩於萬一。”

    天子微微頷首,繼續道:“哥舒東煌以布衣之身,干預大政,不擇手段,唯求倖進,卻不知廟堂諸公,早有籌算,以致弄巧成拙,使北邊多事,其罪非小。”

    這回他未待羣臣迴應,立刻話鋒一轉:“然天命在周,萬方歸心,即便馬匪亡命之流,亦有報效投誠之心,朕何忍因噎廢食,以哥舒東煌之不肖,峻拒天下英才於萬里此等愚行,朕所不取也。”

    羣臣再度躬身稱賀:“陛下求才若渴,雖古之聖君,亦不及也。”

    “昨夜北壘是哪個當值”

    “末將在”

    衆人循聲一看,卻是北壘中的一位禁軍將軍,不想輪值之後又來上朝,可以想見必定是天子授意了。

    只見其出班道:“啓稟陛下,今日清晨,哥舒東煌已協助末將將金帳單于所贈一千戎騎盡數剿殺末將已口傳陛下旨意,升授其爲北壘副將,加都統銜,參贊騰、甘、涼、並四州平戎事。”

    羣臣譁然尤以武將班次中爲甚。

    “好一個投名狀,這買賣不虧只不過殺的雖是戎人,終歸是麾下一同出生入死的部曲,還真是”有人點頭復又搖頭。

    “戎狄素無信義,不過逐利之徒而已,談何出生入死的部曲殺也就殺了,你心疼個甚”

    有人搖頭反駁,復又點頭:“不過如此行徑,我反倒相信他是哥舒麟臺後裔了,爲將者殺伐果斷本屬平常,臨陣者豈能有婦人之仁”

    “可這拔擢太速、恩寵太過”

    哥舒東煌如此際遇,衆臣已覺不合常理,誰知今日天子似是打定主意要打破常規。

    “傳朕旨意,,哥舒東煌本爲神將後裔,智勇皆備,雖流落北荒,猶能心向朕躬,受命以來素勤於王事,雖有小過,無損忠義之心,着加兵部侍郎銜,實授樞密院平戎司掌司使,欽此”

    哥舒東煌由一布衣而爲詔獄校尉,雖權重,不過五品雜官,入京不久即爲都統銜北壘副將,雖是空頭,實質上沒了兵權,卻是四品正官,沒成想早上才升了官,不過半個上午的工夫又加三品侍郎銜,驟然綠衣換緋袍,升遷之快,即便史書上也不多見。

    更別提實授了他平戎司掌司使,這個位置乃是平戎大軍機座下負責統籌謀劃的第一等屬官,雖沒有分別對應西北四州的滕州司、涼州司等那般實惠,更沒了禁軍中實打實的兵權,卻絕對舉足輕重。

    這下羣臣反倒悄無聲息,只剩面面相覷了。

    縱然哥舒東煌冒死擋劍,勉強也算得上是救駕有功,此等封賞亦有些太過,這可不是保全臣子的做法,然而天子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行事,那就肯定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這心思,這讓不少人驟然想起了當年戚鼎的舊事。

    這是效仿先皇故智,在千金買馬骨

    既然是馬骨,用後自然可以棄如敝履,此時又何須顧及什麼保全

    如此一聯想,許多人都是臉色微變,心知天子西征之心早定,原本平戎司掌司使另有其人,如今卻給了哥舒東煌,可見平戎大軍機賀霆威一系怕是要被連根拔起,再要違逆,無異於自絕於聖上。

    衆臣當下都是行禮,高呼道:“臣等遵旨”

    山呼已畢,諸王公大臣皆肅容而立,心知今日的大朝會,只怕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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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就在此時,已然老神在在、從一開始即默不作聲的敖莽徐徐出班,頓時吸引了包括天子在內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有人小聲道:“我就說今日大朝會似是缺點什麼,此時纔想起,往日敖公指點江山,聲震朝堂,今日卻蟄伏良久,卻不知是何緣故。”

    “正是如此說呢,早聽一些前輩提起,說是孟夫子一去,這朝堂之上,敖公已是再無對手了,此時方出,定有驚人之論。”

    就見敖莽微微拱手,算是行禮,隨即取出一本奏章道:“陛下,內閣今早收到一封真定王府八百里加急的奏摺,真定王所奏內容重大,臣等不敢擅專。”

    口裏說不敢擅專,卻將宗室藩王的加急奏摺揣在懷裏,等到朝會都開了半晌纔不慌不忙地呈上,這等事也就敖莽敢做,換了別人,只怕立刻要問一個離間宗室、貽誤軍機的大罪。

    天子卻全不以爲意,指着敖莽笑道:“哦王叔素來持重,既是八百里加急,定然非同小可,你卻還要賣個關子,快呈上來”

    敖莽哈哈一笑,深深躬身,一揖到底:“臣知罪”

    被他這麼一鬧,原本朝堂上略顯凝重的氣立時緩和了不少,敖莽也不等天子跟前的太監過來取,徑自走到御座之下,將奏章舉過頭頂呈遞給天子。

    天子本就站在御座前的平臺上,這時順手接過,粗略看了兩眼,臉上便露出笑意。

    他眼皮微擡,瞥見敖莽的雙手依舊舉在頭頂,並未收回,頓覺又好氣又好笑,索性將奏摺一合,隨手又扔回給敖莽。

    “正所謂一事不煩二主,就有勞敖卿給諸位念念吧。”

    “臣遵旨”

    敖莽舉着奏摺後退幾步,轉身面向羣臣,展開奏摺,朗聲念道:“臣姬武謹奏聞,先帝洪德年間,白戎啓釁、屢屢入寇,致劍北數十萬周人南奔,百姓流離失所,填溝壑者,不知凡幾。先帝震怒,遂興王師,大加撻伐,戎人始懼,倉皇西顧。”

    聽到此處,羣臣均是精神一振,心道真定王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呈遞奏摺言及西征之事,絕不是無的放矢。

    “然先帝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過略施薄懲,未忍大加屠戮,以期白戎諸酋畏威懷德、恭服王化,至今二百餘年矣。臣於北定,亦有所聞。白戎者,蠻野兇頑之徒也,終不知恩義爲何物,年年擾邊、歲歲入寇,雖爲疥癬之疾,猶不可稍加縱容,今驚聞戎人七姓復有狼聚爲禍之相,以致西北動盪,軍民一日數驚。臣斗膽上奏,望陛下早作決斷,奮先帝之餘烈,揚大周兵威於西荒,開子孫太平萬世之基業

    果然如此,許多人左右環顧,暗暗點頭。這封奏摺來得不早不晚,且一貫低調恭順的真定王驟然發此強音,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再結合今日朝會所見所聞,當真是搔到了天子的癢處,果然這薑還是老的辣啊

    奏摺中語句頗有氣勢,加之敖莽聲如洪鐘,念起奏摺來抑揚頓挫,令人印象深刻。

    “劍州狼胥將軍盧懷瑾練兵有方,本部兵馬可堪大用,宜選拔精銳充入西征大軍,缺額以京師禁軍遞補”

    “哦”

    沒等敖莽唸完,天子便開口打斷:“若朕記得不錯,盧懷瑾做這個狼胥將軍就是真定王叔保舉的吧王叔這是要挖得意門生的牆角以襄助朝廷啊,不愧是我大周第一賢王嗯,虛文就不要再念了,只挑這類有用的念便可。”

    “遵旨”

    敖莽略微躬身,將餘下內容大致掃了一眼,接着道:“真定王還說,北定府的北鎮禁軍爲京師北方最後屏藩,不可輕動,但是王府所轄恆山大營並白馬、選鋒二衛俱爲精銳,願爲徵西大軍前驅,以佐王事。”

    “好”

    天子聽到此處,已是喜動顏色,聲調隨之高了許多:“好啊,王叔拳拳之心,朕心甚慰表章所請,本該一概準允,只是兵危戰兇,朕總得給王叔留點老底子這樣吧,着劍州狼胥將軍盧懷瑾提三千精騎,與恆山選鋒衛一同赴京聽用,白馬衛不動,做好本職即可。”

    “至於三千恆山金槍鐵騎薊州總兵唐符節與金城將軍申屠淵都上表說前陣子與狄人大戰,精銳損失頗大,朕便有勞王叔幫忙照看一下薊州,三千金槍鐵騎除留下一衛護衛王府之外,其餘悉數調往金城關,把損失不小的驍騎白隼和屯騎紅甲換下來補充休整。甘酒泉和穆獅磐都是打老了仗的悍將,聞戰則喜,若是不讓他們西征,心裏怕是不樂意的,免不了要埋怨朕,朕可不做這個惡人。”

    他在御座前來回踱了幾步,沉吟了片刻,忽地停下道:“傳朕旨意,真定王世子早夭,百年之後無以奉宗廟,朕心憫之。着宗人府於宗室內甄選未成年的佳子弟一人,入繼真定王府,以承其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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