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一三二章 志不在此 賀舵主夜度清寒
    竇紅蓮的語氣神情很是篤定,不像是信口開河、虛言恫嚇。

    劉屠狗心頭微動,擡手指了指大殿,笑道:“滅頂之災雖說這紫陽觀先前是靈山的一處下院,如今被我南衙佔據,且殿中供奉着的祖師神像被我命人毀了去,算是跟靈山結下了樑子”

    “可這裏是京師,靈山的神通大能再跋扈,也不至於爲了區區在下再次以身犯險,亦或是祭出天人一劍,於千里外取我性命吧除此之外,我可當真想不出,還有何人能在這天子腳下毀去詔獄的南衙。”

    聞言,竇紅蓮嗤笑道:“呦,向來橫行無忌的吞天病虎見過了天人一劍,終於知道怕了這也難怪,姚太乙是靈山三老之中殺性最重、脾氣最烈的一位,你昨日也瞧見了,可當真不比飛仙觀主好上多少。只不過即便是在底蘊深厚的靈山,天人劍意也是極爲珍貴的至寶,唯有神通大宗師亦或是大周天子這等人物纔有福氣消受,你也配”

    當面被人輕視,劉屠狗罕見地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悵然道:“我當然怕,當日在天門山上親眼目睹魯絕哀刀意摧山,我就知道了怕,怕到明知他殺戮無辜、罪大惡極,仍是沒有膽氣拔刀。一直以來,我都深以爲恥。”

    “昨日那天人一劍,視天下生靈如無物,禁軍大營數十宗師、無數年攢下的煞氣軍威擋不住,破境入神通的謝山客擋不住,伽藍寺大宗師的白蓮擋不住,恐怕鎮獄侯同樣擋不住,若非穀神殿中人出手,那座輝煌巍峨的天子禁城只怕已成了斷壁殘垣,且不知有多少如趕鵝小太監那樣的無辜之人枉死。我自然也擋不住,力不足以自救,更不足以救人,同樣深以爲恥。”

    竇紅蓮詫異地看了劉屠狗一眼:“這就是你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硬抗魯絕哀一刀的緣由這就是你找上門去,不知死活地拿羊泉子磨刀的緣由這就是你心中所求哈,沒想到黑鴉的首領、詔獄南衙的都統竟是位心懷蒼生、滿腹俠義的人物。只可惜,除了當日在場之人,天下間怕是沒有幾個人願意相信。畢竟以你這樣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只會讓人拍手稱快纔是。”

    竇紅蓮話說的難聽,然而不知爲何,她竟從劉屠狗的臉上看到了愉悅欣喜之意。

    就見劉屠狗哈哈一笑道:“我可算不得什麼好人,更稱不上俠義。我只知道,縱然命賤如草,也不能逆來順受,任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生殺予奪。”

    竇紅蓮不屑道:“弱肉強食而已,這世道向來如此,即便是神通論道,又何嘗能夠免俗了”

    劉屠狗擺擺手,不贊同地道:“人生在世,總該講點道理。若有人不願意講,僅憑誰強誰弱來區分高下,那就是這人錯了,若是世人皆不願講,那就是這世道錯了。能以德服人固然好,如果不能說不得二爺我也只好入鄉隨俗,用手中刀跟世人好好論一論這番道理了。”

    竇紅蓮頗有些啼笑皆非:“你用刀跟世人講道理,就不是弱肉強食了”

    劉屠狗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我持刀雖強,卻不食弱肉,我雖弱,總是不肯任由強食,是以持刀。說到底,唯持刀以自強,方有選擇的餘地。你看那法十二北來弘法,世人皆稱其爲大德。他能得這等名聲,引來無數信衆對着那尊石佛誠心叩拜,靠的卻不是自家佛法精深,也不是石佛如何莊嚴神妙,而是他將石佛扛在肩上,讓世人親眼見證了佛門的偉力。因有這偉力,佛理纔可服人,世人才會篤信佛的慈悲,從而敬奉三寶、躬行善道。”

    說到此處,劉二爺微微一笑:“我持刀時,既救過人,也殺過人,救人不貪圖俠義之名,殺人也不在乎何等罵名加身。只要屠刀在手,可以宣明我意,求一個心念通達,便足矣。”

    竇紅蓮瞪大了眼睛,饒是她出身魔門,此前也未曾見過如此離經叛道之人,不可思議地道:“雖然持刀自強我是極贊同的,可這以力服人,究竟是哪宗哪派、哪部經書上的佛理你如此謗佛,就不怕門中師長不容、清理門戶”

    劉屠狗卻是毫不在意:“我師曾言,我這一脈之中有當頭棒喝、助人頓悟的法門。這便是以力說理的例證,更別提我入門時所經受的,何止百倍於此。”

    在劉二爺看來,當日斷頭舍財,雖與他入山求道的本心暗合,可若非老狐狸以力相迫,即便他再有慧根,怕也是不肯的。

    竇紅蓮聽了,恍然道:“是了,昨日在宮中,你給小太監演示如何將白鵝打昏,師尊也曾讚歎過禪宗當頭棒喝的手段。然而我此前從未聽說過禪宗,更沒見過除你之外第二個禪宗門人。說說看,何謂禪你入門時又經受了些什麼”

    何謂禪,雖有老狐狸心印相傳,卻是以功法爲主,時至今日劉屠狗仍是不甚瞭然,只好含糊其辭道:“箇中玄妙,一時也說不盡,你只需知道,當頭棒喝是禪

    ,在宮中時你說我心中本無一物,喫飽了撐的自尋煩惱,那也是禪。”

    至於昔日種種,於劉屠狗而言仍是歷歷在目,卻犯不着與竇紅蓮細說。

    他當即避而不答,話鋒一轉道:“天人一劍,今日的劉屠狗自然不配,可將來就不好說了。”

    竇紅蓮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知道劉屠狗此言是在迴應她方纔那句“你也配”,禁不住啞然失笑,心道此人當真記仇,半點虧都不肯喫。

    她語帶譏諷道:“知道知道,病虎山二爺英才天縱,三兩年間邁步神通,不過等閒事爾。待來日於論道大會上清算因果、了斷恩仇,再領教一番大能的神通、天人的劍意,不亦快哉”

    聞言,劉屠狗卻是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無需埋汰我,如今離着神通論道好歹還有些時日,犯不着現下就提心吊膽。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所說的滅頂之災,既然不是來自靈山,又是來自何處”

    竇紅蓮微微一笑,反問道:“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劉屠狗眸光一閃,這位竇少主一大早登門,費了如此多的脣舌來示好,此時似乎終於要圖窮匕見了。

    他鄭重問道:“你要什麼”

    竇紅蓮答道:“魔門北宗最後一個嫡脈傳人在你麾下,我要他的傳承。”

    劉屠狗想也不想,立刻搖頭道:“不行他是我麾下的兄弟,絕不許他人欺壓。”

    竇紅蓮似是對此早有預料,擡手打斷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惜得罪汝南王,也要殺羊泉子爲部下報仇,霸道跋扈的性子連同護犢子的名聲已然傳開了。若非如此,我早就直接去找任西疇了,哪兒用得着等你點頭。”

    劉屠狗當即瞭然,他劉二爺在黑鴉之中說一不二且不論,單是以任西疇的老於世故,若是竇紅蓮私下找他,無論何事,多半是不會應允的。

    就聽竇紅蓮繼續道:“放心,我不白要,我手中南宗的祕法,可以給他參詳。若是他想重建北宗,北衙這邊兒非但不阻攔,還可給些方便,總之絕不讓他喫虧便是。”

    “重建北宗”

    劉屠狗有些意外,略一思忖就回過味兒來:“是你自己想另立門戶吧”

    竇紅蓮毫不掩飾地點點頭:“我算是看清楚、想明白了,這些年來魔門始終被佛門壓過一頭,不是沒有緣由的。師尊且不提,法十二當真是給我提了個醒。”

    “與其等着宗門裏那些固步自封、不思進取的老傢伙入土,而後與同門爭奪、分潤多出來的那點兒宗門氣運,還不如自己開疆拓土來得痛快。以詔獄的勢力,扶植個大宗門出來也不算難事。如何你如有意,我許你一個副宗主之位。”

    劉屠狗哈哈一笑:“破境神通需要多少氣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個小數目,你我境界差不多,就不怕白白辛苦一場,卻便宜了我”

    竇紅蓮聞言面露鄙夷之色:“在折柳驛時我就瞧出來了,別看你出身不凡、修爲也高,卻不知從哪兒學來這一身愛記仇好算計的小家子氣。朝廷就不說了,但凡是屹立至今的世家、宗門,哪個不是求賢若渴、廣納英才唯其得人,方能氣運昌盛。你的南衙能養得下多位宗師,單憑這一點就要強過許多在地方州郡作威作福的宗門、世家了,我只怕你志不在此,又怎會把你拒之門外”

    這下劉屠狗當真是對竇紅蓮刮目相看了,沒想到這個一貫飛揚跋扈的小姑娘能有此等雄心氣魄。

    說到宗門,他忽地想起老兵痞張寶太的大旗門,心頭便是一動,當即點頭道:“交換功法傳承一事,只要任西疇願意,我絕不阻攔。你要開宗立派,南衙亦可相幫,甚至你的弟子門人想入黑鴉磨礪也無不可,我自會一視同仁、絕不藏私。相應的,若有黑鴉拜在任西疇門下,你不得阻攔,若是我麾下兄弟殘了、老了,需人贍養,你門中便是個去處,不得推拒。至於你門中權柄,我就不摻和了。”

    “爽快若真能重立北宗,我許任西疇自立一堂,爲一脈之主,可自行招收門人、傳授功法。若有黑鴉想入我門中,無論是老是殘,我絕不推拒。如何”

    “一言爲定”

    三言兩語定下章程,兩人相對抱拳,各自行了一禮。

    竇紅蓮的目光緊緊盯着劉屠狗,認真地道:“你這是在爲部下謀退路,自己卻果然志不在此。你外結公西氏,內裏吸納了不少大旗門子弟和西北刀客遊俠兒,再加上得天獨厚的阿嵬,如今西征在即說說看,你是想學滅國掠地、殺人如麻的戚鼎,還是想學伐山破廟、奴役鬼神的靈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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