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二章 一場空歡喜
    我一夜無眠——瞎眼王爺牢牢的躺在牀榻的中間,左右正好都不能再放下一個人,我只好窩在榻邊小憩。許是夜深人靜的緣故,引的思緒萬千,眼前不由的浮現出阿姐那張仙女兒般玲瓏剔透的臉。

    是了,我的阿姐從小就美的人盡皆知。等再大些,她去往哪裏哪裏就人頭攢動,那時喫喝要端着也就罷了,還總有登徒浪子獻花獻佛獻身家。後來不知怎的,竟美的驚動了宮裏的那一位,他袖子一揮將從未走近政治中心,僅繼承了靖王頭銜的我父親,招進了宮,再大筆一揮揮了一道聖旨出來。

    聖旨文縐縐的將他皇弟周凌清一頓誇,再把我阿姐一頓捧,最後說朕看好他們,擇吉日完婚吧。

    然後整個王府都雞犬升天了——父親俸祿多了一倍,入了尚書房,從遊手好閒的無爲鐵帽子王成了有官銜的言官;母親得了誥命,天降大喜,她失態的抱着我阿姐,激動的唱着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戲詞;哥哥開始被從前不給正眼的人奉承,言必稱今年狀元非君莫屬;柳姨娘的月錢也得了質的飛躍,就連她十一歲兒子的糖果零嘴也多了許多。

    我呢,得了阿姐一個擁抱。而後她試圖藏起眼角的喜悅,眉梢的羞怯,努力擠出同情跟憐憫,說道,“可惜馮姨娘去的早,若能熬到今日,豈不是比從前好過許多?”

    “阿姐說的是,是姨娘她沒福氣了,但我卻因禍得福能養在母親房裏呀,如今纔能有這樣一個親近的王妃姐姐——”我恭維着。

    “難爲樂明你想的開,”她拍拍我的肩,神色飛舞道,“待我入了凌王府,必定讓凌親王爲你挑選個合心的夫婿——聽聞他驍勇善戰,十六歲便封了親王,麾下皆是能人武將,到時隨便點一個都能讓妹妹日後衣食無憂!”

    我聽聞後感動的涕淚橫流,倆人友好相擁。

    事實上這樣的場景,每隔三五天便會在府裏上演一次。

    我好讀醫書,她便四處爲我搜羅難尋的古書典籍;南海的珍珠手串,僅此一串,她讓於我;珍貴的貂皮毛毯,她給我留一份;就連得到蘇杭的一匹織錦,她也要做出兩身衣服,放到我的櫃櫥一件。

    我的衣食住行,因爲有她在,比旁的深宅大院裏的嫡女還要威風。

    然而這一次阿姐的佛光沒能普照到我——她前腳說爲我擇夫婿,後腳楚淮就來提親了。

    家裏一喜未落,一喜又起——楚淮,撫安城太守楚家獨子是也,大前年的探花郎,如今外放到了年限,來京高就了。

    母親十分高興,直言老天有眼,反手就將我記到她的名下,從此祠堂的名帖多了一個女兒!

    阿姐雖有幾分驚異,但很快恢復如常,她拉着我的手,狡黠的問道,“那楚淮不過是孩童時同他父親來家裏喫過一次席,如今都過去多少年了,竟突然來提親了——如實招來,是何時通上信的?”

    我有幾分欲哭無淚,他這樣的種子選手,配宰丞之女也是綽綽有餘的,如何會是我呢?孩童時說的那三兩句話有必要當真麼?

    嗯,記性可真好。

    所謂福禍相依,古人誠不欺我,靖王府上下還在被天降餡餅砸的找不到北的時候,凌親王從關外遷回長安了——這是他自十八歲戍守邊關後的七年裏第一次回都城,而這第一次就給了曾與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靖王府一個悶棍。

    不知道他嘰裏咕嚕的同聖上說了什麼,他回來的第二天,聖旨就到了靖王府。

    又是一篇文縐縐的御筆親書,又把阿姐誇了一頓,而後說,凌王如今不想早早立下王妃,讓阿姐入府當侍妾,特准以鳳冠霞帔着身,先前的封賞不變,擬定的成婚日期不變,哦對了,聽說還有一女兒要同一天出嫁,恭喜恭喜,再賞八千金。

    一時之間,靖王府淪爲了長安城的笑柄。大家明面上恭喜恭喜,郎才女貌,背地裏衆說紛紜。什麼靖王了不得了,賣女兒了!踩着女兒往上爬,祖宗蒙羞!郎才女貌個鬼!據說那凌親王征戰多年,皮膚黝黑,臉上至少有五個刀疤!巴拉巴拉。

    阿姐聽聞之後,大爲絕望,將自己鎖在閣樓裏三天兩夜水米不進。但大勢所趨,誰敢造次?更何況,我們的父親集平庸懦弱無能於一身,又豈敢說出一個不字?

    於是,兩個月後,婚期如期舉行。府上的人絡繹不絕,但沒人看得見紅蓋頭下兩個眼睛腫的核桃一般的阿姐。

    行完繁雜的禮節,我與姐姐各自被喜娘迎上了花轎。

    我那個時候以爲,楚淮,是值得期待的——提親那日得見,他已長成謙謙君子,想來他必定是個好夫君。這一次,與阿姐相比,我似乎是得到命運眷顧的那個。

    然,轉頭看着此刻躺在牀榻上打着輕鼾,呼吸平穩的人,我才知道,狗屁命運,人定勝天。

    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睡的卻不安穩——夢裏有人喊我的名字,拉我上斬頭臺,我拼命掙扎,就在鍘口落下那一刻,終於驚醒了!

    原來卯時已經到了,嬤嬤正隔着門窗喊我去梳洗上妝,我回了神,禮貌且順從的聽之,老嬤嬤很滿意,說滿府的姬妾,只我乖巧懂事,雖奉皇命進府,卻不仗皇恩,是個好姑娘。

    害,一個冒牌貨還能上天怎麼着?

    等我收拾妥當,天已然大明,原是有第二天回門的規矩,但妾室有必要走這個流程麼?

    嬤嬤看我有此疑問,雖手頭忙着活,也還是回了我,“妾自然不必回門,但您入府的陣仗與娶個王妃回來無異,況且聖上的旨意,是不能委屈了您,因此…回門的馬車是備下的,至於王爺要不要陪您,這…老奴如何能做了王爺的主…”

    “不必不必作陪…”

    老嬤嬤看向我,滿是疑問:咋還有明言拒絕夫君同歸的新婦?

    “額……我是想,王爺昨日辛苦,既還睡着,便好好休息吧,我一人回去也無妨——”

    聽我說完,老嬤嬤竟紅着臉笑出了聲,“好好好,難得您爲王爺着想,老奴這就去吩咐先前備下的車馬,讓他們準備着,一會就出發——”

    老嬤嬤大約是想錯了什麼…

    凌王府的辦事效率堪稱一絕,一盞茶的功夫,啥啥都妥了,有小廝來報說等我上車就能出發了,我自然不能拖了後腿,提着裙邊跟着小廝就去了門口,又三五下登上馬車——如此一來,竟顯得有些歸心似箭。

    我的確歸心似箭。

    我迫切的想問問母親,我也是她一勺一飯喂大的,沒有血緣有親情,咋能知道是火坑,首先給我推下去呢?這王爺如今是瞎了,若不瞎我可咋應付?憑我這一張臉也得不到他的垂青呀,到時東窗事發,豈不是欺君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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