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同的是,我認命。
楚淮來提親,我就做好了相夫教子的準備。
被設計進凌王府爲妾,我就順應天命給人家做小老婆,管人家府裏有多少花花草草,躺平認命就是。
阿姐不一樣,阿姐總是要最優解,但往往事與願違,如今是我撞了大運撿了個王妃做,阿姐的最優解莫名其妙成了我的答案——她又豈會甘心。
因了心裏不痛快,回了凌王府後,晚宴纔開了一半,她便藉口身子不爽要早點離去,也未與遠處被團團圍住的父親與哥哥辭別,隻身上了馬車,就着夜色出發了。
我看着母親在門口目送別阿姐的背影,有些不忍,跟着從席間悄悄的退出去,追到了玄關處。她正巧轉過身,看我過來,又快步迎了過來,“滿府賓客應酬都來不及,你過來做甚?”
雖眼神躲閃着,我還是看出了母親哭過的痕跡,我遞着絹巾,問道,“母親如何哭了?”
她忽的轉過頭,終究沒忍住,飆出了眼淚,“大喜的日子,我原不該掉淚,可你阿姐實在是太難了些,”她擦拭着臉頰,與我訴苦,“凌親王對你青睞有加,如今你過的蒸蒸日上,定然不知曉你阿姐的困苦——她的家婆對她一百個滿意,但楚淮……對她卻並無男女之情,因此她覺着今日來觀禮十分難堪……是我的錯,當初是生是死都該讓她自己闖一闖,只是,明兒,做母親的,總是希望你們都好…”
“母親的苦心,阿姐與我都懂,”良久,我不死心的,明知故問道,“母親希望我們都好——你願意爲了阿姐的一生賭上趙家所有人的命運,那麼,你是否也願意爲我拼上一切?”
母親瞬時呆愣在那,她微微眯着的眼睛慢慢張開,最終定格的樣子與阿姐極有風情的杏核眼如出一轍,哦這樣纔對,她們纔是真的血濃於水。
這樣短暫的遲疑,她不必回答,我也知曉了答案,但我仍舊不知好歹,寧願時間凝固在這,也要親眼看她如何演出這場“親疏遠近,早有分明”的好戲。
“不必做這樣的假設,你這樣穩妥的孩子,母親相信你能經營好自己——”她說着,如往常一樣親切的拉起我的手輕輕的拍了兩下。
奇怪,她的回答明明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卻不讓人難過——母親一向都是這樣八面玲瓏,周全溫柔。
我突然笑了,是釋懷,也是放過。我輕輕的反握住母親的手,彎着眼睛道,“您說得對,我定然是個穩妥的——咱們進去吧,站在風口始終不好。”
我挽着母親的胳膊,散步似的,聊着小話,慢悠悠的回到了席上。
一切都沒有變,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我這一回人生,可太“圓滿”了——表面姐妹,表面父母,表面夫妻,算是集全了。
放眼望去,此刻父親正享受着衆星捧月的歡樂場,無從分心,母親牽掛着匆匆離去的女兒,不能自己。
只有個哥哥,半憨不傻的有幾分真心。他看我回了席間,偷偷的把我拉到一旁,說對我跟阿姐的婚事十分不解,他只記得是我嫁給了楚淮,要做凌親王妾室的是阿姐,如何他從閉關讀書的老先生家出來,天都變了。
我表示沉默,您母親最清楚來龍去脈。
他很不解,但又忽然問道,“他待你可好?”
我點點頭,“還不錯——”
“不錯?我看不怎麼好,他的侍從不過貼耳說了幾句話,他如何就叫了馬匹出了府,留你一人應對滿府的賓客?”
哥哥,你是真憨傻,還是假憨傻?這個時候倒人間清醒了!
“許…許是有要忙的?”
“我瞧着未必,該不是哪個相好的知曉他今日立王妃,心裏不舒爽,就鬧了起來,他出去安撫吧?”
“……”我噎住了。
“放心,明兒!哥哥陪你一起收拾殘局,有我在,不必怕——”
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更清醒點!
他果然說到做到,宴席結束後,他將爛醉的父親安置在馬車上,與母親說了幾句話,扭頭又折了回來。
直到深夜,所有賓客都離了府,堂院裏都歸置妥當,他才乘了馬車離開。
臨走前,他不忘肯定自己的結論,“明兒,許是被爲兄猜中了——但你不要灰心,只過好自己都日子,等我將來考取了功名,定與你做主!”
你咋做主,手還能伸到人家的後宅裏嗎?
何時睡着的也不太記得,總之再醒來的時候,眼前是血乎刺啦穿着夜行衣的周凌清。
他看我醒來,才義無反顧的倒了下去——我不當了回人肉背墊。
終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他身下起來,又發現我的內衫被他身上的鮮血染成了紅色——血都流成這樣了還能活着,運氣不錯。
也顧不上血腥氣,我趕緊拿了止血的丹藥與繃帶來,像上次那樣扒去了他的上衣,不出所料——周凌清實在太不要命了,這次的傷口是刀劍所爲,險些穿透了整個胸膛,我一邊拿紗布清洗着傷口,一邊對他滿身的新傷舊疤再次感嘆,他能活到今日,真是運氣不錯!
止住血已過了子時,我也幾乎累昏了過去——但我不能昏啊,這大哥每半個時辰都要喂個止血丹吊命!等這廝醒了,我定與他打個商量,爲了他自己的健康,也爲了饒我一條狗命,再不要做鋌而走險的事了!
但他醒的比我預料的早,當我喂他第三顆止血丹都時候,他緩慢的睜了眼,接着努力伸着手,嘴脣不斷蠕動着,我只好把頭靠了過去,想要聽清他在嗚咽什麼——卻不曾想,他竟擡手輕柔的來回摩擦了下我的鼻頭,用氣聲說道,“你…你真狼狽…”
說完嘴角還抽動一番,像是要笑出來——我早就說這人是個狠人了!
我上下掃了他一眼,揚聲道,“大家彼此彼此——”
他沒有力氣與我“周旋”,吞下丸藥,又睡了過去,睡的很是安穩——我卻絕望的睜着眼皮不敢懈怠,只怕我鬆懈了,他一口氣沒上來,曝屍在這兒,我明兒就百口莫辯了。
我抻着腦袋,百無聊賴的看着他的睡顏,他不說話,不動彈的時候,倒像個溫潤的君子,但僅限於那張臉,往他的身上望去,是一片片猙獰的傷疤,與臉彷彿是兩個極端。
過了一會大約是困極了,覺得有些恍惚——怎麼像多了一個兒子?又甩甩頭——這樣熬死孃的兒子,老孃不稀罕!
“你一夜未睡?”大約寅時,他終於皺着眉頭睜了眼,我已經不會表達欣喜了,只沉重的點了頭。
“來,上來睡——”他揮着左手拍了拍牀榻的裏側,這一瞬,我竟從他的眼裏抓到異樣的柔和,我二話不說,翻身躺了過去。
“你過府不過兩個多月,卻已經救治我三次了……”他側過頭凝視着我說道。
“您也知道這過於頻繁了,還望您下次惜惜命!”我打着哈欠勸說。
“我去了宮裏,見一個人——”他坦然道。
我的眼睛瞬間瞪的極大,睏意一掃而光——他穿着夜行衣,能去宮裏見誰?怕不是那位貴妃白月光吧?我哥哥哪裏是去讀書了,我看他是去研究道學,預知未來了吧?有什麼八卦比當事人來講更震撼人心呢?
我作洗耳恭聽狀。
“她穿着我們初見時的鵝黃色羅裙,站在銀杏樹下,眼裏噙着淚水,嘴角卻帶着笑,她說她要做貴妃了,我也有了王妃,世間的事皆與所願背道而馳……”
“然後,宮裏巡查的侍衛發現了你,你就往外東逃竄,她喊着抓刺客,刺客往南去啦,衆人往南去追,你就以爲自己僥倖逃脫了,不想牆外還有一隊人馬,大意間,讓人戳了你一劍,然後拼死逃了出來,最後苦了我守了這一夜——”
我續着他的“故事”講了下去。
他齜牙咧嘴的丟了方纔的溫情,“狗續貂尾。”
“但合情合理不是嗎?要我說,你的白月光,真是過於柔弱不堪了,若我有個非嫁不可的人,我定是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大不了一死求得解脫,何況,她的父親權傾朝野,拒一場婚事有何難,最壞也不過誰也不嫁,老死在府裏,絕不當政治的犧牲品就是了,如今能有這樣的結果,怕也是她默許的吧……”
空氣突然微妙的安靜了片刻,我才知道,我又說了些不該說的廢話。
“戰鬥到最後一刻?楚淮難道不值得你戰鬥到最後一刻嗎?”他看着我,目光如炬,又問道,“我方纔有說她的父親權傾朝野嗎?你從哪裏知曉的?你還知道什麼?”
“聽…聽說的罷了,許並不準確,哈…哈哈……我有些撐不住了…先…先睡一步了——”
我說着滾到牀榻最裏面挺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