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四十三章 後院的硝煙
    卻不曾想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四年。

    四年來周凌清從未踏進如煙閣一次,他的豐功偉績卻通過小九,在如煙閣裏被當成故事傳頌。

    俊材次次都在木馬上托腮聽的入迷,他爲有這樣一個勇猛而果敢的爹感到自豪。

    是啊,普天之下,誰家爹能在戰場上百戰百勝,連皇上都要看他的臉色?

    唯周凌清也。

    他在沈從軍這個“岳丈”的加持下,飛速成長。“岳丈”本人也飛速成長——皇上原是想沈從軍在邊疆慢慢把兵權過給自己人,結果人家打遍天下無敵手,反而在軍中被推崇至極,更是後來者居上,由“鎮南大將軍”變成了“鎮北大將軍”,敵人光聽到他的名號就聞風喪膽。周凌清此間在朝野也幾乎沒了對手,當然,除了楚淮一黨。

    說起楚淮,他這幾年羽翼也逐漸豐滿,自左丞相告老還鄉,他從關外被召回,就成了言官的“領頭人”。雖然平日裏被周凌清壓的死死的,卻時常能身披道德光環,把周凌清氣得吹鬍子瞪眼。

    而我窩在凌王府這一方天地裏,徹底淪落成了看管孩子的“老媽子”。

    沈青思一開始對我的“老媽子”做派做冷眼旁觀狀,後又加了譏諷不屑,直到進門兩年後,纔多了焦急與恐慌。

    焦急兩年無所出,恐慌兩年來,周凌清唯一的骨血在我這個過氣前王妃“手裏”。

    最令人糟心的是,後來府里人雲亦云,道是她這個王妃身子有問題,纔多年來恩愛如初,卻不得子。府裏的人多嘴多舌,周凌清卻對此極爲包容,他整日奔波在自己的大事上,到處去做“御使都尉”,一去就是大半年,對繁衍子嗣之事根本不上心。

    只沈青思位居王妃高位,整日患得患失,曾無數次跑到如煙閣來企圖坑蒙拐騙將小俊材騙到自己膝下撫養。

    誰知每次她一來,小俊材就抱着我的腿哭鬧,話剛說全就語出驚人道,“天上地下,阿孃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永遠不分開!”

    倒是比那個不靠譜的爹強了不知多少。

    後來沈青思只好作罷,只是近日這個念頭不知爲何又突飛猛漲。許是又有什麼不知深淺的人到她跟前嚼舌根了。

    小九對此瞭然於心,她道,還不是前兩日有別家夫人燒了下午茶叫各家主母到府上去,沈青思碰到帶娃前去的楚夫人,也不知聽了什麼,回來就大發雷霆,嚇得婢子們滿屋逃竄!這就又開始對咱們俊材蠢蠢欲動。

    我卻不以爲意,小俊材如今不是嬰童了,也不是兩歲孩童了,而是足足四歲了!人家不願意,總不能生拉硬拽吧!

    結果我高估了小俊材的“意志力”,對方只派出了兩串糖葫蘆,三個泥人,他就潰不成軍了,還沒到生拉硬拽的環節,就屁顛屁顛的跟着來人走了。

    我那會並不知他這“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招數,只覺這白眼狼屬性跟他爹如出一轍。

    直到三日後,他又被遣送回來,我才知道這小傢伙實在人小鬼大,他在沈青思那裏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夜夜笙歌,吵的滿院人睡不下覺,才四歲而已,就已經皮到上房揭瓦的程度,趁着周凌清南下未歸,沈青思懸崖勒馬,又將這娃扔回瞭如煙閣。

    但她似乎決心不讓我好過,此後的某一天,一大早就讓下頭的人來請我到青玉苑去。請我的人五大三粗,眼瞧着胳膊擰不過大腿,我三兩句間便屈服在這幫人的淫威之下。

    等行至青玉苑我才知曉,原來是請我去給她請安。

    我進到堂廳的時候,小吳小喬小王整齊的列成一排,眼神遊離在我跟沈青思之間——能看得出來,她們都十分爲難,四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景象——在同一個場合裏,出現兩個“王妃”。

    既請了我來,我也不客氣,徑直走到主位旁,就要入座。

    沈青思還沒發話,她身旁的老嬤嬤倒先兇着臉開了口,“前王妃在府裏多年,眼裏就如此沒有尊卑?見到王妃不行禮,竟還妄想與王妃平起平坐!?來人,給前王妃看座!”

    接着有人搬了個低人許多等的小板凳放在了我面前。

    沈青思正坐得端正,一臉得意的看着戲——有母家撐腰也不該這麼無法無天吧,想看戲?就讓你看個夠——

    我上前一腳踹翻了小板凳,回身幾步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並翹起了二郎腿,問道,“嬤嬤說的‘前王妃’指的誰?”我環顧一週,佯裝大悟,指了指自己,“哦?是我嗎?王爺不曾頒休書給我,也不曾說我這個王妃在府裏不作數,我與青思自然平起平坐,嬤嬤如此知尊卑,如何轉眼做起了王爺的主?”

    “青思今日集了大家過來,是要相商什麼?我不比青思,屋裏頭還有個毛頭孩子哭鬧,怕是不能出來長久坐着。”我轉頭又對着沈青思催促起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啊!

    沈青思的得意臉,早就換成了陰翳的樣子,見我比她還要囂張,更是怒上心頭,卻還要強壓着怒氣,努力心平氣和道,“的確有事要同你合計——你我都沒有子嗣,只如煙閣那位拼死生下了一個,雖王爺不喜這個孩子,但我眼瞧着他被你慣的不成樣子,實在於心不忍,今日叫你來,是想你攜孩子搬到青玉苑來,在我眼皮子底下撫育,如此將來也不至於出來個紈絝子弟。”

    她句句都好言好語,卻又句句都是不可反駁的命令式語氣。

    大約前幾日把人連哄帶騙到手後,又發現搞不定人家,於是想讓我這“老媽子”上門管教。說得這般好聽,鬼心思就是鬼心思,終究會被識破啊。

    我抿嘴笑了笑,氣勢開足,站起身來邊說邊往外走去,“青思日日想這麼多,不如多對自己的肚皮上上心,生養自己的孩子不更有成就感?——至於小俊材,就不勞您費心了。”

    須臾間,身後傳來茶碗與地板磚相觸的支離破碎聲。

    四年的和平結束了,我與沈青思之間的戰爭,打響了第一炮。

    但我不曾想到,這次她不再從喫喝用度上耍花招了。直接開始挑撥我與小俊材的關係。

    於是有一天,小俊材在睡前悶悶不樂的問道,“阿孃,我是從哪裏來的?你…是我親孃嗎?”

    我不假思索的回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運氣好,接住了你呀!”

    真是又童趣又可愛的回答!

    但誰知這小子轉頭又問,“可她們都說,我親孃的死跟你有關係——而我……我是你搶過來養着的!”

    這幫人,真歹毒。

    “那你知道什麼是死嗎?”我撫摸着他的額頭,渾身散發着母性光輝,輕言輕語的問道。

    “當然知道,死就是掛了啊。”

    小朋友忽閃着大眼睛,稀鬆平常的給出了答案。

    我霎時石化了——嗯,知道的是挺多。

    “不管怎麼樣……我真的好感謝你能把我搶過來啊!不然,我怎麼能擁有一個你這麼好的阿孃呢?”

    他說着滿臉幸福的往我懷裏拱了拱,我被暖的一塌糊塗。

    始作俑者沒想到吧,這娃娃也是個完全的利己主義者,素未謀面的親孃與我這個養母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奸人的計謀胎死腹中。

    但這小傢伙許是去上了幾天學堂的緣故,知曉了父母二字的意義,對周凌清的熱情比從前顯著許多。

    總是拉着小九問,他父親何時回來?爲什麼回來也不來看他?所幸沒有旁的一家幸福三口做比較,小九每每都能敷衍過去。

    可這次,在他“熱情最高漲”的時候,周凌清回來了,並鄭重其事的帶了禮物來看他。

    四年來的第一次。

    小傢伙看着眼前的來人很新奇,但也只新鮮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周凌清硬邦邦的樣子實在太不討喜。

    一樓偌大的廳堂裏,只剩了我與周凌清二人。

    “你可知錯了?”這廝第一句話就是高高在上的質問口氣。

    我頓住了,同他橫眉冷對半晌,才反話正說,“是是是,我錯了,錯在不該相信你說的話,不該心軟接瞭如煙這個爛攤子,不該爲你白白養了個兒子四餘載——還有什麼錯,來來來,我一併認了!”

    如今已然是最慘了,還能更慘嗎?左不過是逐出府去,這反而如了我的意!

    我看他巋然不動,忍不住又對天長嘯,“我只是求個自由身,怎麼就這麼難?!你養個我這樣的人在府裏,對你有什麼益處啊王爺!四年了!四年了!人生有幾個四年啊!我還錯在哪了,你說啊!”

    “本王告訴你,你錯在哪,”周凌清方纔的平和,瞬時沒了蹤跡,眼裏只剩下嗜血的光芒,他朝我一步步走來,嘴巴張合着,“你不該視本王的王妃之位如草芥!不該不把本王放在心上!不該滿心滿腦的盤算離本王而去!”

    他咆哮着,失控着,我反而回了魂兒。

    “不是…你我一直以來,都是各取所需啊,我又不是賣給您了啊王爺!倘若覺得現在不是我離開的時候,我的存在尚有利用價值,那你說啊,又不是沒得商量,還有,天地良心,我可一直把您放心上的!”

    老闆都不放在心上,還有什麼能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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