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六十八章 貴爲皇后
    她盲目相信的兒子,給了她至高榮耀的兒子,竟然是殺死她親姐姐的兇手。

    這麼個關係,的確不太好接受。

    但太后好歹也爲一世太后了,拎得清似乎是她最大的優點了。

    等她再醒來時,兩眼婆娑,軟了音調,“淵兒他……讓哀家失望了,但他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皇上……恨他,哀家知道,可哀家不得不爲他求一個身後的體面——”

    周凌清鐵着臉站在一旁,不搭腔。

    我只好接過太后的接力棒,出聲勸道,“人死萬事休,皇上再追究已沒了意義,如今朝局動盪,皇上該以‘仁’字穩之,不如藉此機會,現一現皇上的寬宏氣度,將皇兄遺身挪入皇家陵園,此舉既安了太后的心,也讓皇上慈名遠播——”

    周凌清仍靜默着,太后的眼眶紅着,眼淚若斷了線的珠子,這樣的氛圍,周凌清終究還是敗了,他喚來了御前伺候的李德公公,下了口喻。

    大致內容就是雖然周凌淵作惡多端,但由於兄弟骨肉,念及親情,又爲安太后之心,封周凌淵爲孝親王,着明日大典後由內務府選了吉日挪入皇陵。

    李德公公接了旨意,周凌清就頭也不回的出了壽康宮。

    太后忽的舒了一口氣,她看向我,嘴角扯動,“謝……多謝你。”

    “太后何須謝我?皇上今日既然能來,就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

    的確,輕重緩急,周凌清心裏門清兒,一個身後名而已,更何況,這於他也並非毫無益處。

    太后懸着的心落了地,愁眉舒展。

    因此,第二日的封后大典,她脫下一身縞素,換上了太后制式吉服,一早就端坐在壽康宮大殿,等我前去請安聽訓。

    從前還是王妃時,就已經歷經過類似的大場面,對我來說,大概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過場。

    可當我聽完太后訓示,接過她的封后懿旨,等下朝的周凌清接我去祭天時,仍十分忐忑,心臟幾乎在腹中跳出了花樣。

    正當我手心冒汗時,周凌清身着黃袍高靴,到了我跟前。

    好一個意氣風發的帝王相!

    他頭頂皇冠,烏黑的頭髮被皇冠豎起,飛揚的長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神氣又威嚴,渾身散發着天神般的威儀和與生俱來的貴氣。

    “這就呆住了?”

    周凌清伸手在我眼前來回晃着,惡意提問。

    我逃開了眼神,提醒他吉時不等人!

    他朗笑着說車攆在外頭,皇后娘娘請。

    而後伸出了手。

    十分做作。

    頓了片刻,我才搭上他的手,感受到他溫熱指尖那一刻,心裏竟升起了怯生生的異樣。

    他倒一如往常,反握上我的手,就這樣,我們,一同出了壽康宮。

    這一整個過程,與從前許多個時候都類同着,不同時期的“盛裝,他牽我的手,我們並行”的畫面在我腦海裏層層重疊,而我的餘光裏,仍是周凌清淺笑的臉。

    不可置信,我竟能一路走到今天。

    不可置信,我與周凌清竟會有今天。

    轎攆從宮街,行至午門,又從午門穿過護城河的橋面,到了宮外的長街。

    此時街道兩旁已有無數民衆歡呼,轎攆的兩旁也徒增了許多侍衛,受完民衆的朝拜,又路途遙遙許久,終於到了祭天的地界兒。

    在高高的佛塔上,跪三跪,又敬了三杯酒,就完成了祭天之禮。

    祭天,顧名思義,祭天。

    到這個地方大約用了一個半時辰,登頂高塔,不足一刻鐘。

    在李德公公聲嘶力竭的吶喊中,我知曉,流程也就到了這裏。

    圖啥。

    回去的路上,我實在體乏,昏昏欲睡一路,周凌清咧嘴傻樂一路。

    搞得好像第一次成親一樣。做作。

    等大隊人馬行至內宮,太和殿已備起了午宴,官員也一應入了座,周凌清下了車攆直奔了殿裏,而我則去偏殿卸下一身繁瑣,換上與祭天禮服相比要簡單許多的宮裝。

    這都是早先安頓好的,所以小紅早早就候在了太和殿偏殿門口,看見我與小九的身影,就遠遠的迎了上來。

    大家都喜氣洋洋。

    小紅與小九也都很麻利,到了偏殿裏間,三下五除二,趨使衆宮女一起,爲我着了一身雲雁細錦朝服,正要爲我補妝,殿裏進了一道人影。

    “明兒——”

    這是母親的聲音,久違的母親的聲音。隨着她的聲音,銅鏡的邊角,顯出了母親的半張臉。

    我怔了怔,撇退了四下,連着小九小紅也都去了外間。

    周凌清的“葬禮”一別,至今約有五年,母親看上去蒼老了許多,額前的青絲裏藏了許多白髮,眼間的皺紋也更深了些。

    “母親——”

    我喃喃出聲。

    聽我一聲“母親”道出口,她忽的淚如雨下,衝過來抱住了我的肩頭,哭道,“我當……再也聽不到你這聲母親了……明兒…”

    “母親說得哪裏話,”我冷靜的扶上她的背,溫聲撫慰,“您是我的母親,永遠都是。”

    一個稱謂罷了,誰心裏沒數呢。

    “母親知道多年來,你從未再回靖王府,是因了心裏記恨當年我們的無情……可當年凌親王征戰在外,局勢一觸即發,你還這般發了瘋的要往宮裏面聖,誰知曉會做出……”

    “從前的事,不必提,都已過去了,您今日來,還有何事——如今擁有的,還有不滿意之處?”

    聽她在這檢討過往,我只覺浪費時間,事實上,即便重來一次,她仍然會選擇明哲保身,不肯爲我擔一絲風險。

    她終於肯從我的肩頭離開了,良久才抽噎道,“你阿姐她……”

    “我已然盡了最大的努力!”

    也不知哪裏來的邪氣,我猛的出聲打斷了她,“你方纔說我從未回靖王府,是因記恨了你們,我不妨告訴你,事實是,我被困在了凌王府,有時甚至連溫飽都成問題!哥哥不曾同你說過嗎?外頭不曾傳過我被沈青思欺壓嗎?這幾年來,真的對我所有的遭遇一無所知嗎?不,不是的,是我若是落魄了,就是一顆廢棋!隨手丟掉都不會心疼那種!但是很不幸,廢棋如今成了皇后!”

    “父親已是宰丞,母親你,自然也能在圈子裏高人一等,而我,實際上,那年上了花轎,就已然孤身一人了!如今,我們各自活着,也不便再互相打擾,若想再爲阿姐一家求情,母親不怕被牽連就請去往太和殿申冤去吧!皇上就在那裏!”

    母親看着我,眼神微變,再不敢多說,怔怔的轉過身,小步往外挪着,最後只留了個落寞的背影。

    我的心情被這場相見擾得亂七八糟,連午宴上也不斷遊離。

    後晌的遊園,盛會,也一併沒了心思參與,終於到了晚間,我藉口身子不適先一步離了席。

    小九幾日前就說坤寧宮已拾掇的亮堂舒適,就等我親臨驗收了,一定滿意至極。可如今我實在低落,興致缺缺。

    當我站在坤寧宮宮口,一眼望進去——又覺沒有期望也是好事,畢竟目光所及,從庭院來看同鍾離宮的院子並沒什麼不同,皆是肅穆的兩個獅頭守門,院裏栽種着白楊與萬年青,一池子應季花盛放着。

    直到我們一行人行至廊下——我才睜大了眼,原來驚喜在後頭。

    這是一個,放大版的我在馨苑時的房屋,細緻程度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方。

    牀榻,客堂,書房,連方位也不曾變。

    一比一比例放大的桌案上,我從前不小心滴上去的黑墨汁清晰可見,書櫃大了許多,樣式卻沒變,只是顯得書少得可憐,至於放瓶瓶罐罐的架子,也高了幾層,低處還是原先擺放的東西,裏頭的草藥,味道如常,就連如煙閣“小金庫”藏着的兩箱子金銀也被如數擡了來,置放在架子一旁。

    小九看着我大驚的樣子,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誇讚周凌清,“皇上知道您戀舊,這些東西許多都是從凌王府運來的,也有很多都是花了心思照着原樣描出來的,只希望能討您歡心,爲了做這些,皇上費了很多心血……”

    “還喜歡嗎?”

    周凌清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打斷了小九的滔滔不絕。

    小九很識趣,看見周凌清立時福了一禮,拉着小紅去了外頭廊間。

    他微醺的樣子,比總是目中無人,時常端着的一本正經,看上去要可愛很多。

    “你怎的也這麼早退席?”爲免溺死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我反應極快扯開了話題。

    “今日是朕的洞房花燭夜,朕早些退場又如何?過來……給朕更衣——”

    皇上的派頭果然不一樣了。

    我剛想喊他醒醒酒,他就已經大步垮了過來,一把將我打橫到了空中,這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令人頭暈目眩,我不由呼出了聲。

    小紅小九兩個憨憨一左一右推開了門,幾乎同時,急切的問道,“主子!什麼事!”

    周凌清死不放手,我只好把臉藏在了他的胸前,但他戰鬥力很強,獨一人把兩個丫頭看紅了臉,悄悄退了出去。

    “從現在開始,聽到什麼都不許再進來!”

    周凌清頓着腳步隔着門吩咐。

    外頭的兩個丫頭,含含糊糊,顫抖着聲音低低的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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