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九十二章 對峙“惡魔”
    周凌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釋放,他齜牙咧嘴的樣子暴露無疑後,也就不再遮掩什麼,說出的話裏有惡意,有威脅,也有無可奈何。

    沒錯,於我來說,不過一死。

    但他越撕心裂肺就越表示,他沒有殺心——若真起了滅口心思,也不會說這麼許多,更不用在此張牙舞爪。

    因此我的膽子逐漸肥了起來。

    “但,事已至此,回頭無路,他們若死,我是絕不獨活的——不如,你就將我們一家三口就地處決了?”

    赴死之心用這樣輕飄飄的語氣說出來,總是會有幾分毛骨悚然。

    “你——你要與他同生共死?”

    周凌清的拳頭半握着,脖頸處的青筋盡顯,反問道。

    我點點頭,“絕不獨活——”

    楚淮驚愕的回過頭,千言萬語都只匯做了一個眼神,良久又後退一步,站在了與我比肩的地方,他一手抱過玖齡一手牽着我,與對面的“惡魔”對陣着。

    周凌清見此,面上掠過一絲狠辣決絕,但很快,他又成了那個不可一世的,穩操勝券的,睥睨世間的上位者。

    “很好,想要表演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還是要一致對外絕地求生?”

    他說着話,隨手兩聲擊掌,小小院落裏就闖進了許多人,看裝扮,都是他最厲害的爪牙們。

    “放心,朕不會讓你們這麼輕易的死去——來人,將此孽賊孽種拿下!”

    “爪牙們”動手很快,周凌清的一聲令下,楚淮轉眼就被人制住了手腳,玖齡也被小跑來的李德公公搶了過去。

    我此時才慌了神,連忙問道,“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朕要讓你也嚐嚐明明近在眼前,卻觸手不及的感受——”周凌清一如既往的扭曲變態,嘴角甚至還揚起笑,“你,同朕回宮去,他們,才能死罪可免——”

    這廝還不死心?

    “回宮去,然後呢?”我藏起慌亂,上前了兩步,與他相隔不過十公分的樣子,仰頭直視着他,“以這殘風敗柳之軀,再繼續供皇上取樂?皇上樂得起來嗎?哪一日我思女心切,亂了腦子,要了結皇上呢?我總之是不想活了的,皇上值得爲我陪葬嗎?況且,一介殘風敗柳,又裝了滿心別的,皇上看到我時,真的能心無旁騖嗎?皇上真的決定再迎我回宮,得餘生不安?”

    您不鬧心嗎?

    顯然,是鬧心的,否則怎麼能又三兩句被我激怒了呢?

    “這,都不必你來操心,朕的遊舫就停在岸邊,明日一早來告訴朕你的決斷——”

    他轉身走的很瀟灑,隨即一院子人烏央烏央跟着散去了。

    倒是李德走得最遲,他回頭痛心疾首的看了我一眼,嘆氣道,“娘娘何須走到不可收拾的局面?皇上主子,他心裏苦啊!”

    李德真忠心,周凌清都跑到別人家裏來耀武揚威,砸鍋抓人了,竟還替他賣慘……

    我對此只能報以白眼。

    周凌清一行人剛走,水伯水嬸就來了,他們手裏拎着招待“客人”的食盒,燦笑着問我,方纔那位出手闊綽的郎官呢?

    我驚魂未定,一時不知從何解釋,不想幾位四鄰們忽的闖了進來,大家七嘴八舌着。

    “不好啦不好啦,你家相公跟閨女兒讓人擄走了!”

    “是啊是啊,瞧那來人冷麪得很——來者不善啊!”

    “我看楚先生平時與人爲善的樣子,也不像會招惹這種人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誤會怎麼能連人家閨女也不放過?”

    不知哪個打開了新大陸,故事就開始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啊!楚先生瞧着面目堂堂,該不會是…奪人妻了吧……!”

    “不……不能吧……”

    大家狐疑的眼光鎖定了我。

    “啊…嗯……是……是朋友,生意夥伴……有生意上的事要談……驚到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解釋十分蒼白,大家卻都很給面,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各自去忙了。

    水伯水嬸做不到置身事外,等人都走了,才一臉擔憂的問我發生了什麼,楚淮跟玖齡是不是有危險?

    我持着跟方纔一樣的說辭,三兩句將他們哄騙回了家。

    而後一人坐在屋裏愣起了神兒,回想着這些年的時光,琢磨着周凌清的脾氣秉性,做着明天的打算。

    事實上坦然赴死這樣的話,說起來大義凜然,但真要迎頭趕上的時候,心裏又滿是說不出的滋味兒。楚淮最是倒黴,一次次死裏逃生,又一次次被我拽進黑暗裏。

    我的腦海裏七頭八緒着,明明不過才一忽兒的功夫,卻好像已經歷經千年。這滿目的陰霾被外頭逐漸暗下來的天兒詮釋的淋漓盡致,屋子很快籠罩進了一片黑暗裏。我彷彿生了幻聽,老門咯吱一聲,再就是楚淮的聲音。

    “明兒……”

    我扭過頭,只見楚淮抱着玖齡站在了門前的陰影裏——不得了,不只是幻聽,如今還出現了幻視。

    “明兒——”

    直到楚淮尋了火石點着蠟燭,再次喚了我的名字,我才感知到他們的真實。我顧不上半晌坐麻了的腿腳,掙扎着去接玖齡,起身間卻直直跌倒在了地上。

    “明兒!”楚淮急促的大步邁到我身旁,一手抱着熟睡的嬰娃,一手要去攙我,我在他的助力下又坐回了凳子,順手接過了玖齡。

    “他……他沒爲難你?你……還好?”

    我的問候裏滿是顫色。

    “未曾,他,他許要放過我們——彷彿是身邊公公附耳勸解了幾句,他想開了罷——”

    放過?

    楚淮沒說這話的時候,我滿心都是不過一死,他說了我又覺得比一死還要不祥——周凌清,不知又冒了什麼壞心思。

    因此當我第二天一早開了院門看到這廝站在門口時,直打了一個巨大的寒顫。

    放眼望去,他身側未跟隨一兵一卒,與昨日的目空一切相比,此刻多了幾分低調卑微,就連衣衫也素氣了許多,淺灰色長袍外頭只穿戴了件做工精細的白狐領披風。

    “昨日……是我唐突了……”

    我與他對視許久,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唐突”,不難看出,這大概已經是周凌清能想到的最低聲下氣的禮貌用語了。

    “都過去了……”

    我是不計較的意思,也願你不要再計較更久遠的以前。

    “其實你能活着…我很開心,但看到楚淮,我又立刻被嫉恨衝昏了頭腦,所以……才說了許多沒有來由傷害你的話……”周凌清像做錯事的小孩,手足無措的解釋着昨日的所作所爲,“倘若我…不介意你這段時日的遊離,也願意把你的孩子視如己出,你願意,同我一道回宮去嗎?”

    周凌清誠懇的不像自己,我亦被驚住了,他在盤算什麼,又意欲何爲?

    我並不敢搭腔。

    “你不必緊張,我沒別的意圖,只想聽一聽你的真實心意——”

    他總是能透過重重衣衫,穿過厚重的肉體,看見我內心的彷徨。

    我終於搖了搖頭,“攥緊手裏的纔是當下要做的,‘而過去’是回不來的——皇上只當我也已成了‘過去’罷。”

    我的回答讓周凌清陡然喪氣都許多,他的眸光裏盡顯失落,眼角浮出的笑紋也甚是悲涼,“你果然狠心,這樣竟都打動不了你分毫,那朕,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你如實相告——一直以來,你心裏可曾有過我分毫?”

    這問題,他問過許多次,我都不曾正面答覆。

    這回當然,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心涼。

    “瞧,你又陷進了‘曾經’,‘過去’,‘從前’這樣的字眼裏,你是這樣聰慧的人,難道還不明白嗎?你我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全因三觀脾性實在不合——但不可否認,你會是個好帝王,天下百姓在你的照拂下,必定安康樂業,我將來也會在冥冥中,受足你的恩惠……”

    以上的誇絕對真實不違心。

    這廝被真情實感哄住了,一時沒了話。

    我想說慢走不送,卻遲遲開不了口,結果這遭功夫等來了李德公公。

    李德遠遠跑了過來,臉上的贅肉在劇烈的跑動下上下抖得厲害,嘴裏還唸叨着“主子一早就走這麼遠,讓奴才好找”的說辭,言語間也已經將一個更厚實的斗篷披在了周凌清的肩背上。

    “爲着早些找到娘娘,您不眠不休了好幾日,絲毫不顧及前些日子御駕親征受得傷,昨晚又發燒咳了一整晚,現下剛好幾分又冒着寒氣尋了來——主子不爲自己愛惜身子,也得爲子民顧惜自身啊!”

    李德言辭憂心的在一旁“歌功頌德”。

    周凌清的臉色在李德的“循循善誘”下明顯蒼白了許多,接着“嘭”的一聲倒地,不省人事了。

    堂堂一個大周皇帝,死在我的門前,渾身是嘴也讓人也說不清啊。

    還好楚淮同隔壁的郎中都聞聲趕了過來,在李德的央求下,周凌清被擡進了西廂房,進行了第一波診治。

    在掀開他的衣衫之前,我只當他有扮柔弱做戲的嫌疑,直到我看到他錦衣下滿身的窟窿,才驚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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