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九十七章 心裏的祕密
    不過他倒也爭氣,這回之後再沒有氣若游絲過,因此我與衆御醫們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

    當然由於這廝從鬼門關回來了至少一半,我也不必再寸步不離的守在他邊上,另外,還有“各式”嬪妃日日來侍疾,給我省了許多功夫。

    可凡事都有兩面性,不同“嬪妃”來輪換侍疾的劣處就是,我每日都要接受不同人獵奇的眼神,跟暗地裏的指點。

    是的我的身份,尷了大尬。

    大家眼看着我跟“已故皇后”一個樣,又整日陪駕在養心殿,可就是沒一個掌權者要給我個身份——她們也疑問啊,要不要行禮啊,用不用討好一下奉個茶什麼的——沒人給答案,也都只好禮貌的笑笑,尷尬的打打招呼,而後到御前端茶倒水。

    徐盈盈是沒這個困擾的,她採取的是敵不動我不動的方針,毋庸置疑,只要周凌清沒下令,我在她眼裏就只是個到宮裏治病的“遊醫”,自然用不着周全我的存在。

    如意跟徐盈盈正好相反,她一早就認爲我就是從前的皇后,我幸運,我沒死,她絲毫不懷疑我是假造僞劣的產品,因此自從我能得一時三刻的閒後,就時常來同我講體己話。

    甚至把下了學的小俊材領來了養心殿偏殿與我相見。

    長久未見,小俊材個子猛竄了不少,他站在殿門口一瞬不動的瞧着我,眼神清冷,兩頰繃緊,活生生一個縮小版的周凌清。

    良久他才愣過神來,隨着我的一聲“小俊材”,哇的哭出了聲兒,直到我半蹲下將他抱進懷裏,他才止了哭泣,只聲音裏還帶有濃濃的鼻音,他說阿孃,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你不會再走了對不對?

    小孩的直言不諱,三兩句就問住了人,我噎住了。

    但顯然,小俊材又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察覺到了我的爲難,立時又改了口,“那我們…還會再見嗎?”

    他的退而求其次讓人忍不住疼惜,我強忍眼淚,笑回道,“當然,當然會再見!”

    他這才重展了笑顏,開始彙報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學會的本領,我們不像歷經過生死離別,更像是久別重逢的再見。

    最後又“膩歪”了許久,纔不得不在如意的催促下讓人送了小俊材回壽康宮,當然我也保證了不會悄悄走掉,並承諾得了空便去看他,這才讓離別沒那麼依依不捨,反而對以後更加期盼起來。

    “小孩子真可愛!”如意看着小俊材離去的身影不由感慨道。

    “是啊,讓人不捨——”

    我亦望着小人兒的背影,心下酸楚。

    “哦?是隻有小孩讓人‘不捨’嗎?”如意忽的側過了身,話裏有言外之意。

    我靜默了。

    只聽如意繼續發表着見解,“姐姐從來都一副要獨個兒闖天下的樣子,心事從不外露,彷彿世上之事於姐姐來說都不過一場雲煙,這樣的姐姐該灑脫真實,自私利已纔是,可爲什麼又三番兩次的把自己囿於不可控的地界兒?只因善良二字嗎?善良到幫別人養大孩子,爲曾還是凌親王的皇上到御前逼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多次爲皇上化解危機,於危難時刻,別人下意識躲閃的時候,不顧自己一屍兩命奔到最前頭?妹妹雖愚鈍,可姐姐若將這些歸於善良二字,恕妹妹不能認同——還有,倘若一個女人肯爲了一個男人誕下新生,這原就已經承載了許多別的情感,姐姐可曾仔細看過自己的心?”

    如意一板一眼的將我分析的透徹,彷彿連我都不瞭解的我,她卻洞悉一切。

    是的,沒錯,連我也不清楚,這廝是怎麼到我心裏撒潑打野的。

    大約人長得好看,是真的容易“惑人心志”——無疑,周凌清這樣的臉,的確長在了我的喜好上,從第一回洞房裏得見“瞎眼王爺”,我的心臟就漏了幾拍,雖然這廝慣會冷着臉陰陽人,時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也最喜歡讓人接不住招,可慢慢的慢慢的我還是任由他來了我心裏活蹦亂跳。

    只因他長在我的審美上就能使他在這當“芳心縱火犯”嗎?

    自然不是。

    他身上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血性,從還是個王爺時就目標堅定,在他眼裏世上沒有“不可成”之事,他驕傲,他自負,他不可一世,他拿捏着一切。

    他雙手沾滿鮮血,卻時常眼神清澈,他心裏盛滿陰鷙詭譎,卻給人別樣的柔和,而天不負他,他不負天,周國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盛世太平。

    彷彿與生俱來的,他便應該是這天下之主。

    這樣的人,往往有着致命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很不幸,我中招了。

    我藏了藏藏不住的心事,佯裝鎮定,“妹妹這樣玲瓏的人聲稱自己愚笨,我也不能認同——世間許多事,並不是滿心歡喜便能如願以償,人生來就是要帶着遺憾去的……”

    如意卻並不這麼以爲,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心,勸道,“姐姐有爲難的地方?”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如水嬸所言,周凌清並不是能長久託付的人,我並不想在被傷害又養好又被傷害又養好中度過下半輩子。

    “不滿姐姐說,一直以來,我亦心慕着皇上,可……可我想,我是沒機會的,”如意說着低下了頭,眼裏有數不盡的失落,“這世上,除了姐姐,怕是沒人能讓皇上這般全心實意的相待了——”

    我何以有這樣“崇高”的地位?

    她頓了片刻,才又道,“姐姐不在的這段時日,皇上彷彿變了一個人,雖有貴妃貼心陪伴,可我時常覺得,他已然不是他了——你能相信嗎?一個不信鬼神邪說之人幾乎把養心殿搬去了誦經殿,請來了四方術士爲姐姐超度,術士說讓他手抄經文,他熬夜批完摺子就去親自寫親自燒,法師說你在那邊缺衣不暖,他立刻差人做了新的衣裳花重金讓人送去,他怎麼能不知曉人家在犯欺君大罪呢?可爲了騙自己你還有‘靈識’,只不過換了一個身份空間生活,他對法師術士的話言聽計從,也時常從外御駕親征回來,到你的坤寧宮坐個半晌,有兩次我還瞧見他在門口瞧着殿裏栽種的葡萄架子自言自語——他是皇上啊,可他是皇上,仍這般無助……”

    如意話畢,周凌清那張喪眉耷眼的臉恍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的離去,竟給他帶來了這樣多的不捨,我以爲的“短暫懷念”,竟到了今日。

    “姐姐說的沒錯,人終究是要帶着遺憾去的,可這並不是姐姐怯弱的藉口,明明心繫一人,卻又要違心的遠離,姐姐不要做葉公好龍之事了——萬事攤開談,必然會有個好結果,更何況是兩個有心人?”

    如意的話讓我陷進了沉思,等我再回過神來,她已經遠了身影。

    我該與周凌清當面鑼鼓的進行一番友好交談麼?又該從何說起呢。

    楚淮……我又怎麼能再辜負他一次呢?

    我的腦子裏思緒凌亂着,可天兒越發黑了下來,又不得不加快腳步往養心殿最裏頭的寢臥,去瞧一瞧偏癱在牀上的“病患”。

    嗯,滑了天下之大稽——這遭過去了不得,我才走到玄關處,便透過三五層紗幔看到了平時只能直挺挺躺着,根本沒辦法靠着枕頭半坐起來的周凌清正全靠自身,挺直的坐在榻上喝着什麼粥湯。

    李德在一旁殷勤的端着個托盤,笑得一臉褶子。

    “奴才早就說過,皇后娘娘捨不得您,您但凡有點頭疼腦熱,第一個放不下您,瞧瞧瞧瞧,這不是自己就找上門了嗎?”

    周凌清彷彿並不滿意,他滋溜了一口熱湯回道,“哪裏是自己找上門的?還不是你特意去找子楓透露消息,又各種唉聲嘆氣引她往無人島請人回來的?”

    “誒呦,不拘什麼方式了皇上,只要皇后娘娘肯回來,您不是又多一成勝算嘛!”

    “說得也是——你如今越來越能做事了,城外的八畝良田賞給你了,趕明兒拿了聖喻去內務府領地契——”

    “是是是,謝皇上隆恩,奴才遵旨……”

    李德站在一旁不停諂媚的作着揖。

    好一對狼狽爲奸,合着又是主僕倆的一場算計?

    方纔好不容易有了幾分起色的天秤,如今載着周凌清的那頭哐嘰落了地——我真是越活越退回去了——世上但凡在人力可控範圍內的,豈有能不如周凌清願的時候?

    我早該清楚的,周凌清仍是那個“不達目的絕不收手”的周凌清。

    我從來都是別無選擇。

    “門口風冷,您如何不往裏頭去?”小九端着藥膳進了門,問候的聲音也挺大。

    我的“噓噓噓”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幔帳裏頭的倆人頓住了,片刻後李德收了周凌清手裏的碗,託着托盤走了出來,對我訕笑着行了禮才灰溜溜的出了殿門。

    我扭頭接過小紅手裏的藥膳,示意她去外頭廊下等吩咐,便徑直去了周凌清的榻前。

    這個時候,他已經又規矩的躺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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