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半跪在羽巫身前，輕聲爲羽巫講述着一些事情，比如自己在蓮花中醒來的過程。
聽到了一個沒有翅膀的傢伙曾經和她交談過時，羽巫一直緊皺的眉頭才舒緩了起來，渾渾噩噩的腦袋似乎都有所好轉。
“好好好，羽神在注視着你，你一定要好好的肩負起羽族……”
羽巫再度絮絮叨叨了起來，不過並未過去多久，羽巫竟又重說說了一遍，一向精明的他在此刻已經有些糊塗了。
說完了兩遍之後，羽巫長舒一口氣。
羽神眷顧阿晴。
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什麼牽掛了。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個在一百一十七年前，賜下羽神果的神。
“你做的很好。”
忽然，聲音清晰入耳，讓羽巫爲之一愣。
他瞪大了眼睛，彷彿不敢相信，但很快就又確信了起來。
因爲他發現，一旁的阿晴也滿臉錯愕。
“雖然我沒有託夢給你，也沒有囑咐過你什麼，但你對羽族作出的建設讓我很滿意。”
梁淵的身影出現在了木屋之中，他站在火堆前，望向羽巫，嘴角帶着笑容。
是的，梁淵很滿意羽巫。
鮫人王泉先，自己曾經帶領了他五十年，但終究是朽木不可雕也，後期的他貪圖享樂、畏懼死亡，直到死亡的最後一刻，依舊對長生充滿希望，甚至有些憤恨自己。
而眼前的羽巫，自己沒有給他帶來一天的指導，但他依舊對自己虔誠無二，建立起了巫的體系，讓這個莫須有的‘羽神’成爲了羽族的代號。
單單從能力以及豁達這一角度來看，羽族的巫遠勝於鮫人的王。
“羽神，您救救羽巫吧。”
阿晴的聲音在梁淵耳邊響起，梁淵望向羽巫，問道：“你想活下去嗎？”
不同於鮫人王，對於羽巫，梁淵有很強的包容感。
若是願意，梁淵也願意賜下一抹精氣，讓羽巫延壽續命十幾年。
“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羽巫搖了搖頭，他有些累了。
雖然將一個剛剛建立的羽族扔給一個孩子有些殘忍，但羽巫真的累了。
曾經的他想要活下去，是因爲對阿晴的不放心。
而現在，阿晴已經得到了神的眷顧，自己又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這個世界上有誰能比神更可靠嗎？
“是啊，舊時代結束了，新的時代開始了。”
梁淵也同樣點了點頭。
既然羽巫不願，自己也不會強加於他身。
“神，我只有一個願望。”
忽然，羽巫想到了什麼，忽然擡頭祈求道：“我求您，能夠庇佑阿晴，庇佑羽族……”
“神愛世人。”
梁淵道：“一百一十年前，你曾經見到了我，和你的同伴們一起描繪出一個羽神，既然如此，那麼羽神自然會庇佑你。”
“但這羽神，未必是我。”
梁淵的話讓羽巫爲之一愣，他不明白，梁淵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們不是已經有了新的圖騰了嗎？”
到這裏，梁淵便沒有繼續說着這個話題。
離別的情緒在阿晴內心激盪，如石子落入水中，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她昂起頭，望向梁淵，雙目澄澈道：“羽神，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羽人不死？”
梁淵望向阿晴，開口道：“這天地萬物的一切，都會滅亡，塵歸塵、土歸土……長生久視看似是逆天之行，但若是想要長生久視，就必須要順應天時。”
說到這裏，梁淵頓了頓，看向羽巫，又看向了阿晴：“天地之間，育有靈氣；日月之間，或有精華。吸天地之靈氣，及日月之精華，爲能長壽。”
羽巫的呼吸已經薄弱了起來，梁淵搖了搖頭，緩步走出這木屋，不再打擾這一對情如父女又似師徒的羽人。
最後的時光，便交予他們吧。
不過羽巫有一句話說的沒錯。
屬於他的時代……
不，是屬於他們的時代結束了。
新的時代要開始了。
一個屬於練氣士的時代，一個屬於超凡能力的時代。
一代人做一代事，羽巫的任務已經完滿完成，羽族的未來屬於阿晴。
……
又做夢了。
前一秒，羽巫還見到了羽神，而下一秒，羽巫便來到了這片空蕩蕩的雲端。
這是哪裏？
羽巫不知道，不過忽然間，遠方墜下一條銀河。
滿天星斗閃爍着光芒，像無數銀珠，密密麻麻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銀河像一條淡淡發光的白帶，橫跨繁星密佈的天空。
在這銀河之上，有幾個身影模糊不清。
羽巫往前湊了湊，他站在岸邊，纔看清楚了這些人是誰。
是雲寧。
是雲澈。
是自己的十個兄弟。
是原初的羽人。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羽巫的眼角流出了一行淚。
“小烏，來啊，來啊，我們一起去玩罷！”
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衝上了羽巫的腦海。
小烏。
這是自己在啓靈之前的一個模糊稱呼，不知是從何而來，只知道這個發音就是代表着自己。
“來了，來了……”
羽巫顫立着身子，正準備前去，卻忽的發現，自己原初的是個兄弟身邊，還站着許多人。
每張面孔，羽巫都一一認了出來。
穿着簡陋皮甲的衛士、苗條的侍女、淵博的學者、造字的司造……
是已經逝去的羽人，是和他共同建立了羽族祖地的同伴。
是他的同伴，亦是他的前輩，是他所處的時代。
朝更遠處看，羽巫模糊之間，看到了另一批人。
他們不是羽人，他們沒有羽翼、也沒有雙腿，他們擁有的是尾鰭。
有頭戴王冠、神色威嚴的王者，有手持長矛、身披鐵甲的衛士……他們各個身強力壯，看起來有萬夫不當之勇。
但有一點，他們的面容都十分模糊，看不清任何一人的容貌。
他們是鮫人王庭的鮫人，是來自於泉息描述中的鮫人王庭。
之所以面容模糊，是因爲羽巫從未見過鮫人王庭的鮫人，他只知道，這是自己憂慮了百年的敵人。
在處於鮫人、羽人中間階段的銀河中，一個長出雙翼的鮫人立在那裏，面容憨厚。
是泉息。
很快，一縷罡風吹過，那些身強力壯的鮫人紛紛化爲風沙，隨風消散在銀河之中。
是啊，都已經到了這般境地，這些敵人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呢？
此刻，羽巫的同伴依舊在呼喚着，聲音似乎有些急促：“小烏，來啊，快來啊，我們等你很久了，再不來，我們可就走了。”
羽巫站在岸上，他有些着急，不知該如何與自己的夥伴團聚。
直到他踏出了第一步，邁入銀河之中。
光耀了羽族百年的太陽，終究還是落幕。
羽巫背後，也響起了一陣若隱若現的哭泣聲。
羽巫站在銀河中，向後望去，見到岸邊相送自己的阿晴正在哭泣。
“阿晴，莫哭。”
“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是屬於你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