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奇山說起這事兒,也是一腦門子的發愁,他怎麼會不知道家家戶戶沒錢。
“隊長既然知道沒錢,這事兒跟咱有關啥關係呀?這大冷的天兒,說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回家窩在炕上呢。”
“就是隊長有那時間,您給咱們申請申請救濟糧。這又到年下了,沒救濟糧,明年開春早咋熬啊!”
“有錢沒錢,跟咱村兒也沒啥大關係。”
“走吧,散了散了!”
不少人一聽說這事情又不成了,立刻就想走人,董奇山啪的一聲一拍桌子,這一聲巨響,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村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董奇山。
村長一向很好說話,而且見人總是笑呵呵。
畢竟他們村子裏想要鬧矛盾,也鬧不出啥,家家窮的一樣一樣的。
頂多就是你拔了我一顆青菜,我摘了你一根黃瓜。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基本上不會讓人臉紅。
這是第一次見到生產隊長董奇山那怒不可遏的樣子,臉都氣紅了。
“你們一個個的,看看你們那點兒出息,咱村裏窮,爲啥窮?一方面是因爲地勢,一方面咱勞動力不夠,地不夠。年年喫救濟糧,你們丟人不丟人,臉紅不臉紅?
年年咱到縣裏面去。我是求爺爺告奶奶,給你們往回要救濟糧,你們嫌棄救濟糧不多,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其他村子人家也需要救濟糧?
咱村兒憑啥跟人家長得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爲啥咱就要救濟糧?個個羨慕二龍溝的日子過的好,二龍溝爲啥日子好?”
“能幹啥呀?要是有這能幹的活兒,我也願意出一把子力氣。這不就是沒法子,咱村兒這窮地方幹啥啥不行。”
幾個年輕人在底下嘟嘟囔囔,他們也不樂意背上這懶漢的名聲。
想幹也沒給他們出力氣的機會。
“好,說得好!難道二龍溝的人就比咱能幹?還不就是因爲他們村兒人家跟毛坊廠簽訂供應羊毛的合同,人家每年村子裏家家戶戶都能分一百多塊錢。
一百多塊啊?你們算一算一百多塊是不是能娶一個媳婦兒回來?”
這話一聽,所有人都眼睛一亮,一百多塊呀,現在娶一個媳婦,彩禮也不過才50塊錢。
“隊長,問題咱村兒不能養羊。這也不怪我們!”
一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潑在衆人心頭,對啊,能養羊他們早養了。
“養羊不行,咱種蘑菇呀,種蘑菇又不擔心那蘑菇還能長腿,直接掉到山底下去。”
董奇山一句話讓大家笑了起來,衆人樂呵呵,可是笑完了,心頭還是一沉。
“隊長,種蘑菇哪兒那麼容易呀?這要錢啊!”
“就是我們村兒窮的叮噹響,到哪兒弄錢?”
“隊長要錢真沒有,要是讓我們出把子力氣,那沒問題,爲了掙錢出多大力都行,受多大苦都沒問題,可是之前的事情,您可真爲難我們了。”
董奇山笑呵呵的拍拍手,“知道大傢伙沒錢,這不是給大家夥兒想了個招。我們跟人家縣裏面信用社的領導搭上了關係。跟信用社的領導說好了,咱村兒雖然沒錢,可以從農村信用社借錢。
衆人一聽這話,不由得愣了愣。
大家夥兒都是老農民,手裏有多少花多少。
就算是借錢也是借的村裏相熟的人家或者是親戚,而且誰家也不樂意借錢。
貸款的這種概念,現在的人可接受不了。
一聽說這一次借的,居然還是縣裏信用社的錢,一個個都把頭搖成了不楞鼓。
“隊長,那哪行啊?這借信用社的錢,這可了不得。”
“問題是隊長借了錢,咱萬一還不起呢,誰能保證這住蘑菇一定能掙錢!”
“就是隊長,就像養羊一樣,咱當初借錢買的羊,最後羊毛根本不夠完成任務,咱不光養羊賠了錢,最後還給人家毛紡廠賠了錢,這裏外裏可是賠了不少。”
“再來一次,咱可受不了。”
“那我就問你們,你們一個個個兒,這些光棍都想打光棍兒,這孩子們以後也跟着咱們一輩子,就這麼喫苦受罪,天天一頓飯這麼熬着一個個熬成排骨?
是不是你們就覺得咱們這裏就應該一輩子這麼受窮對不對?有個現成的可以讓大家改變生活的法子放在這裏,甚至都跟縣裏聯繫好罐頭廠的合同大家也不樂意。
那是活該你們受窮,活該你們一輩子打光棍兒,我今天把話擺在這裏。你們就是不樂意,這筆錢我董奇山也要借。
哪怕是我們家以後傾家蕩產,房子抵給信用社。也得借這筆錢回來。咱不要求別的,哪怕就是能讓孩子們喫飽飯。能讓大傢伙穿暖衣裳。
別的我真不求。我這輩子都這把年紀,孩子該成家的也都成家,我還怕啥。”
董奇山的這番話,一下子震驚了所有人,誰也沒有想到隊長居然會這麼想。
不少人聽到這番話,眼眶紅了。
人家隊長種蘑菇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全村人。
江少平站起身。
“我知道大家夥兒心裏都有顧慮,可是我們如果不拼一把,難道這輩子就這麼下去,孩子們跟着我們要文化沒文化。喫飽飯都做不到。
就像我爹說的,他不樂意子子孫孫這樣受罪,我也不樂意我的孩子們,我的子子孫孫繼續過我這樣的生活。
我是個男人,我想拼一把,搏一把。”
村兒裏的其他漢子和江少平關係好的幾個,一聽這話都不由得站出來。
“少平,我們跟你一塊兒幹。”
“這窮日子早就過的夠夠了,過到頭了,既然能跟縣裏的罐頭廠簽訂合同,無論如何我們也得拼一次。”
“隊長說的對,這種蘑菇又不是養羊,羊能亂跑,蘑菇又不長腿。”
“再也不想讓俺家的小小子成天跟俺喊餓,到了大晚上餓的睡不着。”
“也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一時之間,不少人羣情激昂起來。
村兒裏年紀最大的馮老太太顫巍巍的拄着龍頭柺杖站了出來。
“我還有多大年紀的活動,也算我老太太一個,別的我幹不了,可是簽字按手印兒,我也是咱村的一個人。”
這話說出來,一時之間村子裏還猶豫不定的人,大家都紛紛表態願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