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被時間遺忘之無限循環 >第47章 “崔”應把“山”寫在下面
    高羽跳下炕,走到水缸前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抓起喫剩下的半隻熟鵝又爬上炕,躺着喫。

    太陽光透窗縫隙中擠進屋,照在被煙燻黑的牆上。晨風透過破破爛爛的門,在屋裏轉一圈,又從後窗的縫隙裏叫囂着擠出去。隨風擠進屋裏來的隱約還有女人的哭罵聲,但再細聽又有點像高閣莊舞臺上唱大戲。

    高羽拉開門慢騰騰走到街上。

    “是哪個害天理的狗東西偷了俺家的鵝,是哪個烏龜王八蛋?”田寡婦的聲音。

    “俺還指望它看門兒護院呢。多好多懂事的大白鵝啊。哪個該死的王八蛋……”田寡婦帶着哭腔在罵。臉上的表情卻哀而不傷,雙眼顧盼間瑩瑩閃光。站在當街,右手捏着絲帕,隨着手指的指點之間身體也跟着擺動,像風吹過柳枝,罵聲咿呀中幽怨而不憂傷,聲音柔美動聽,悠悠揚揚。

    高十九對二劉說,“甄秀才說的對,‘韓娥鬻歌,齊人善歌哭’。聽人田寡婦聲音像唱歌,哭都哭的那麼好聽。”

    “要不俺去恁家替大白鵝給恁看門吧?”高十九在田寡婦悠揚的哭罵聲縫隙裏插嘴。倒像是敲了一聲破鑼,破壞了整個樂章的美感。

    田寡婦被這聲音打斷,眼睛裏冒出了火,臉被這火燒的緋紅,胸脯起伏。

    然而她繼續罵:“吃了俺家的鵝,讓鵝肉撐死,讓骨頭卡到喉嚨裏噎死。全家得鵝掌風,生個兒子沒有屁股……”這一段依然如珠落玉盤。

    高羽趁甩手時用袖子輕輕蹭了蹭自己的屁股。心裏想,八成又是便宜爹乾的好事。

    拐角處崔萬山左手捏在胸呈勾手狀,右手拄着柺棍,左半邊臉耷拉着,口眼歪斜,甩着左腿一步一停的走過來。他的小兒子二邪遠遠的綴在後面。

    “崔二爺,您老給評評理,不知道是哪個把俺家大白鵝給偷了。您老給主持公道啊。”田寡婦邊哭邊說。

    “俺,自家的事都……都管不了。還管你?寡婦失業的大清早罵街,成何體統?”崔萬山含混不清的說着話,口水也不自覺的流出來,亮晶晶的一條線垂到前襟上。他依舊目不斜視兀自甩着腳往前走。

    田寡婦輕蹙娥眉,嘴角微微抽動,似笑還嗔。

    田寡婦朝遠遠綴在後面的大歪勾勾手指,又指指她家。二邪咧嘴乾笑,擡手指指前面摔着腳走路的崔萬山,做過抹脖子的手勢。

    “萬山,吃了嗎?”高羽學着崔萬山瘸腿的樣子走了幾步,笑嘻嘻的對崔萬山說。

    “是小爺爺。您老吃了嗎,到咱家喫飯去?”萬山右邊臉在微笑,左邊臉卻顯得詭異。眼神亮了亮,如鷹鷂。

    “俺喫過了。”高羽歪斜着向旁邊跨了一步,伸手示意萬山繼續向前走。

    崔萬山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

    “墩兒小爺爺,雞有‘五德’。你知道是哪五德嗎?”崔萬山左手指着院子裏那隻的公雞,右手持書。

    那時他四十多歲,從南邊回來不久,他那瘋婆娘白靜剛死了不久。用他的話說可以“力推八馬倒,倒拽九牛回。”力大無窮。論武功,除了高莊主還沒有人是他能看上眼的。他赤腳站在廊下書案上,右腳大拇指和食指間抓着一杆毛筆,金雞獨立對着自家院裏那隻公雞寫“五德”。

    “頭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敵在前敢鬥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時不失者,信也。”

    “墩兒小爺爺,看這咱家這隻公雞,羽色斑斕若錦,冠赤若血,嘴如鷹目似鷂,……”

    看到高羽崇拜的眼神崔萬山說:“墩兒小爺爺,試試,你來試試用腳寫字。也不難。”

    高羽連連擺手,“俺纔不寫呢,扎煞着手跟個老王八似的。”

    崔萬山把高羽硬按到椅子上坐了,脫鞋。抓了他的腳腕,捏了捏高羽的腳掌,“這雙腳是練武的好材料。練字和練武一樣,都要控制好力道。”他又抽抽鼻子,皺着眉說,“小爺爺,腳該洗洗了。”

    他把高羽抱到桌案上。

    “雙手平伸,腿微曲,意在腳心,腳自生根……”哈哈,他抱下高羽,看着案上像雞刨過一樣的大白紙說,“恁還不成,不成。”

    他看看院子裏的公雞,又神祕的壓低聲音悄悄對高羽說,這公雞在高閣莊當數第一厲害,打敗了莊裏所有公雞,踩了所有的母雞,連田寡婦家的大白鵝都給欺侮了。崔萬山哈哈大笑。他又大聲說,我正琢磨如何騸了這畜生呢。說到這裏,他自言自語,這個問題需要好好想想,這畜生厲害着呢,騸它真不是件容易做的事。高羽看見他頭頂蓬亂的頭髮有幾根白的刺眼。崔萬山做沉思狀,然後又狠狠的說,這隻雞就是個雜種,是他爺爺和野雞的雜種。然後哈哈大笑,笑的滿臉是淚。

    那時候崔萬山就瘋了,高羽是第一個知道的,連他的兩個兒子大歪和二邪都不知道。

    看到了嗎,崔萬山指着雄雞五德圖的落款說:“崔”字應該把“山”寫在下面。俺崔萬山這麼多年了爲啥武功不及高邈,文章不如甄秀才,在高閣莊還是他媽的千年老二啊?就是因爲姓不好,頭頂上了壓一座大山。俺要站在山頂上,把萬山踩在腳下。崔萬山是高閣莊中出過遠門見過大世面的爲數不多的人之一。

    可他連“崔”字都不會寫了,絕對是真的瘋了,高羽想。但是莊主高邈聽了這話不住點頭。他說從此不敢低看了崔萬山,“不瘋不魔難成活”,看來萬山境界已經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只怕俺今後也很難再打敗他。“很難”兩個字語氣很重,眼睛裏流露出一點點旁人不易覺察的不屑。

    攀升到這個高度的崔萬山每天只會喝酒。喝醉了就練習用腳寫“崔”字,把“山”放在下面。關於功夫的事是撂下了。也就從他開始酗酒,莊裏不時有人看見他滿身泥土躺在當街,開始莊裏人見了會趕緊找他家奴僕把他擡回家,後來他爛醉如泥的次數越來越多,成爲常態,莊裏人就不以爲意,甚至開始遠遠的看他醉酒後的醜態。有人看見他喝醉酒當街摟着一條黃狗睡,原因是狗吃了他吐的酒菜也醉了。從此莊裏流傳的“三大不能惹------老婆、孩子、狗。”又添了“萬山喝了酒。”變成了四大不能惹。之所以不把“崔”字帶出來,看似親切,實際裏面更有看輕和蔑視意思。

    “老婆、孩子、狗、萬山喝了酒。”當萬山醉酒成爲一種常態後,雖然這位二莊主誰都不敢惹,可是那個不可一世的人,威信終於一落千丈。僅僅比莊裏最最窩囊的高老實好點。

    無論在外邊如何囂張搗蛋的兩個兒子大歪和二邪見了他依舊大氣也不敢出。那時大歪十七歲,二邪十五歲。這哥倆在家時規規矩矩,一出大門後二人帽子從沒有戴正過。有人提醒時,他們很不屑的說,側帽懂不?側帽,真名士自風流。昂着頭四平八穩的踱步,也像是驕傲的公雞。

    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莊裏已經沒有幾個人願意搭理崔萬山,而高羽卻和他走的更近。崔萬山邊喝酒邊對着高羽絮絮叨叨。高羽是個很好的聽衆,只要管飯就行,把他說的話當故事聽,萬山則就着自己講的故事大口的灌酒,喝醉了就大罵老天不公,每天都醉着。

    就這樣高羽對崔萬山乃至整個村莊的事情,瞭解漸漸多了起來。這些一半是崔萬山告訴他,另一半的隻言片語是聽莊裏人說的,特別是那些並不在乎他存在的人說的。兩者一結合就完整清晰起來。

    比如崔萬山說在牛山上有一個奇怪的山洞。就是這個山洞出現後,高閣莊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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