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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率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知道每個人都像木偶一樣在我面前重複表演,知道任何人什麼時間會死,會怎麼死,我也知道我會何時痛苦的死去,何時又回到起點,但無論我如何努力去做,卻始終無法改變這一切,我被困住時間的牢籠裏,不停重複。我真的夠了,夠了。我寧願去死。希望你能殺死我,但我知道你殺不死我,只是增加我的痛苦而已。你今天也要死在這裏,卻不會困在這裏,真好,真羨慕你的好運。”高邈對武夷宮主說。
一
時間定格在六月時節,牛山淫雨霏霏,高閣莊籠在一片煙雨裏。
高老實擡頭看看天,伸個懶腰,舒展一下胳膊。一身骯髒破破爛爛的棉衣下面裹着一個魁梧的身軀。
他孃的,原來這老小子長的這麼高大魁梧。
高老實說道:“請高莊主回莊。”
“什麼?”高羽愣了一下,“恁叫我什麼?”
“高邈走了,恁現在成了高邈,代替他在這裏無限輪迴,就是高莊主啊。”
高羽“啊”的一聲大叫。
高老實嘿嘿的笑。
高羽擡腿踢他屁股,“俺讓恁嚇俺?”
高老實側身躲過,哈哈大笑起來。二人鬧夠了。
高老實問道:“小老祖,高閣莊恁老是回不去了,知不道今後想要去哪裏?”
高羽搖頭,心頭一片茫然。
高老實說:“那天晚上老祖爺離開高閣莊時曾在莊外頭碰上俺,對俺說,當恁有能力離開高閣莊時,可以先去找他,他會告訴恁一個要緊的祕密。老祖爺說,‘若尋高老九,函谷關外丹鳳樓!’”
高羽照準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腳,“咋不早說?”
高老實沒有躲閃,呲牙傻笑。
高羽說:“恁呢,還要在留高閣莊嗎?”
“俺一直就活在高閣莊,哪也不去。”
看着眼前自己從沒有離開過的村莊,高羽生出感慨,這還是真實的高閣莊嗎?高閣莊是不是可以姓趙,姓錢,姓孫,姓李?是誰讓時間倒流,讓時間無限循環?過去真的存在嗎?俺究竟是誰?
他站在莊外。
高老實拄着柺杖慢慢吞吞走進隱藏在一幕濛濛煙雨裏的高閣莊。他又變成了腌臢的高老實,弓腰駝背。
二
高閣莊人還是欺負高老實。
有人看見他谷堆在街邊低頭斜睨女人的屁股。說道:“老實,還在看啥呢?學學小老祖,上手啊。”
說完話,那人卻搔撓後腦勺,實在想不起哪裏來的什麼小老祖,不知道自己爲啥這麼說。
“老實,恁他孃的真厲害,不用使勁就熬了一大家子人。如今人丁興旺,真他孃的。”
“老實,恁是個人物,把全莊老輩人都熬死了。現在恁纔是高閣莊輩分最高的。論起來,俺應該管恁叫爺爺纔對。”
“看到了嗎,那個谷堆在北牆根兒下,打盹的腌臢的人兒,就是咱們莊輩分最高的高老實,他還半死不活的活着呢。”
大歪的重孫子在圍着大歪奔跑,轉的大歪有些眼暈。他對懷裏抱着重孫子的二邪說,“人啊。有必要那麼要強嗎?莊裏那些風雲歲月中的人物都作古了,一身臭骨肉埋於南山上,名字也變成一指寬的字掛在祠堂。恁看看咱莊的高老實還窩窩囊囊活着哩,真他娘比老子都邪乎。”
三
多年後。
青石板鋪成的和合街變成了瀝青鋪成的馬路。有人說,咱莊裏這麼多年來,平靜安穩是因爲有老祖宗保佑的。傳說當年在咱莊裏發生過一次毀天滅地的大戰……
已經變成農田的北閣子附近人們種地時經常刨出幾塊殘磚爛瓦,但已經沒有人知道這裏當年是什麼樣子。
有人說曾看見過一個腌臢的老頭子,拄着一根摩挲的黝黑髮亮的柺杖,在這裏徘徊。那就是咱高閣莊的老祖宗。
傳說看見過他的人都是有福的,有時他會變成一隻紅眼睛的白兔子,一眨眼,一道火光就不見了。
咱莊人日子過的平靜安穩就是因爲他在守護着,他是這片土地,這個村莊的守望者。
後來,再後來,他是誰,已經沒人能說清楚。但他一直活着,活着,活着。
一個並不光彩的人,守望着這片土地,守護着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祕密。
五
一個年輕人在牛山附近徘徊多日,久久不肯離開。
他看見一個正在田間勞作嘴裏念念叨叨的老農,驚問道:“恁……莊主高邈?原來恁在這裏!”
“俺孫子纔是莊主。”老農奇怪的看年輕人,“俺姓崔,和姓高的有仇。可不敢這麼稱呼。”
年輕人收拾起激動的心情,“恁知道高閣莊在哪嗎?”
那人皺眉冥思,“俺在‘無憂莊’已經活到了望八之年,還從沒聽說過牛山附近有一個高閣莊。”
“聽恁口音也該是本地人吧?怎麼會問這個?”那老農說着話,低頭拔除田間一棵雜草。驕陽下半人高玉米正搖晃着身子拔節,發出輕微沙沙聲。
“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妹妹若梅嫁給了姓高的。爺孃死得早,妹妹是俺最疼愛的,但她偏偏要嫁給姓高的。”
老農嘮嘮叨叨,他揉揉昏花的老眼,身邊卻沒有人。“又是幻覺,”他自語道,“看來俺是真的老了。趁現在還能走動,明天先去南山給自己尋塊風水好的陰宅。這幫子孫是靠不住的,自己死了還要積些陰德保佑他們。他奶奶的啥時候是個頭。”
……
牛山上,景公流涕處。一個少年矗立在風中,衣袂飄飄。
遙想當年,齊景公隔河遠眺臨淄城……
夕陽,晚霞,遠山遙遙,淄水默默。
少年閉上眼,兩行淚順着臉頰流下。
在時間的長河裏,沒有人看到開始和結束,我們的歲月在往復循環,但細碎淋漓的悲歡啊,從不曾停止。(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