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敲動。
咔噠。
定格的畫面中,伊斯塔高舉右臂,滔天的洪水直衝雲霄,而他那已無血色的臉上只有滿腔的憤怒。一隻佈滿了污穢的觸手嵌在了他的胸口之中,卻因一道鑽石般的光暈難進半寸。
手持塔盾唐吉訶德俯身彎腰,漆黑的鋒刺穿透了屏障,卻停滯在了守護者之盾面前。颯爽的面容上只剩下肅殺之意,唐吉訶德雙眼釘死在了虛假身上,她的防禦卻一絲一毫沒有偏移過艾露瑪。
聖殿騎士團早已立出了架勢,宛如鋼鐵洪流的他們像是一隻鋒利的巨矛,死死地將那些想要跨過他們的邪誕釘死在原地。一天的時間,他們失去了最好的隊長,失去了最好的將軍,但他們沒有失去克里斯汀帶給他們的勇氣與榮耀。
虛假的觸手無處不在,他的憤怒與恐懼夾雜在一起,那雙宛如地獄一般的瞳孔裏滿是荒誕的顏色。他不明白爲什麼人類會如此迅速的組織反攻,也無法理解他們爲什麼敢去直面自己,直面他們無法對抗的存在。
連天生就擁有力量的怪誕都無法抗拒我,你們憑什麼?
三秒。
秒針轉動。
咔。
虛假長大口器,渾濁的腐蝕液體凝聚在其中。他現在只想要殺死這些人類,殺死這些膽敢挑戰古神的人類,只要殺死他們,自己就還有機會成爲文學之神。
艾露瑪緊閉雙眸,她感知得到戰場上的廝殺是何等的慘烈,她也能感受到唐吉訶德被刺入胸口時沉悶的呼聲。當她卻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藍色的長裙在這場血與鋒遍佈的土地上宛如一顆璀璨明珠,讓所有人都獲得了心靈上的力量。
這並不是絕望的時刻。
兩秒。
咔。
濃烈的,散發着令人眩暈氣息的酸液從虛假口器中迸發,所有人都看的到那其中腐爛的氣息。
“列陣!!!!”
沒有人選擇退縮,也沒有人選擇避讓。他們沒有回頭,卻看到了艾露瑪,看到了那個手持權杖與鐘錶,等待着最後一刻到來的女孩。
他們看得到,現實世界之外,名爲周離的勇者正在尋找希望。
聖殿騎士軍團早早將架勢列出,他們擡起頭,怒視着那毀滅般的恐怖酸液。他們手中的盾牌與劍散發着耀眼的光芒,這是名爲克里斯汀將軍留給他們的,最寶貴的禮物。
手持塔盾,站在第一線的唐吉訶德微微俯首,她沒有祈禱,也不是懦弱。她只是想起周離曾告訴她,騎士的美德就是保存自己,與敵人周旋,奉獻這種事情是最蠢的行爲。
“抱歉,周離先生。”
微啓朱脣,唐吉訶德閉上雙眼,守護者之盾的徽章開始泛起鑽石的光澤。她身後一百名宣誓的騎士站在原地,他們的信念合爲一體,凝聚在了那個如薔薇般的少女身上。
一秒。
酸液的腐蝕讓第一個聖殿騎士的士兵失去了雙臂,他卻沒有任何的“本能反應”,這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死死地咬着牙關,緊盯着那即將吞沒自己的酸液,發出最後的怒吼。
唐吉訶德的盾牌已經被腐蝕出了巨大的坑洞,一絲酸液將她右臂的臂鎧徹底崩解,森森白骨從孔洞中露出。她沒有感受疼痛,也沒有任何的痛楚,她現在所做的,就是將盾牌舉起,保護身後的少女。
就當那酸液即將吞沒聖殿騎士,即將腐蝕唐吉訶德的一瞬間,時間凝滯了。
割裂,痛楚,撕碎。
虛假第一次無法用言語去形容自己體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此時的腦海之中只剩下直擊靈魂的撕裂感。那是一種虛無的、痛苦的迴音,他聽不清楚,也不敢聽清。
不對,不對!
虛假那龐大的身軀開始迅速縮水,那酸液也變成了一灘無害的污水落在了地面上。它驚恐地呼喊着,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任何一個字符。
它開始恐懼,開始顫慄,它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如此痛苦。
“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的無用功。”
烏雲之中,金燦的陽光穿透了黑色的帷幕,落在了大地之上。在這許久不見烈日的約旦之中,虛假撕扯着自己的身體,痛苦地無聲高呼。
周離從一旁緩緩走出,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筆,一支沒有任何力量,只是裝了半截墨水的鋼筆。他看着虛假,淡淡地說道:“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你用人類最美好的靈魂寫出了屬於你的作品,你也依然無法成爲文學之神。”
“不可能!不可能!”
聽到這句話,虛假頓時瘋狂地抖動起來,他惡狠狠地盯着周離,憤怒地吼道:“只要完成作品,只要完成作品!我就能獲得文學權柄的認同,我就能成爲文學之神!你在騙我,你在騙我!!”
“你知道你爲什麼永遠都無法成爲文學之神嗎?”
周離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虛假怔住了,他剛想要反駁,餘光瞥到了周離手中的筆,隨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樣,如遭雷擊。
“當你認爲文學的本質就是虛假,就是人類的自我欺騙時,你就已經失去了成爲文學之神的資格。”
走在鋪着陽光的石板路上,周離的軟皮鞋跟發出了沉悶的響聲,他俯下身,眼中浮現出恐慌的虛假,平靜地說道:“真正的文學,是愛。”
“不可能!”
咆哮着,虛假像是假借虎威的狐狸一樣,絕望地喊道:“你們人類都是自私的,充滿仇恨的。你們只知道在書上寫着空無一物的幻想,你們永遠都用筆與紙傾瀉自己的慾望。你說的愛不過是你們虛僞的善意,噁心!噁心!”
“文學之神因人類之愛而誕生,又因熱愛人類而赴死。”
將鋼筆的筆尖輕輕搭在了虛假的身上,周離看着虛假,眼中卻浮現出那個溫和的、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
“文學,是人類創造的。”
鋼筆刺入虛假的心臟,在最後一刻,虛假明白了周離口中的話語,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死灰的顏色,還有深切的絕望。因爲他終於明白,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個笑話。
真正的文學之神,不是托馬真,也不會是自己。
只能是人類。
因爲只有人類是複雜的,他們擁有純粹的愛,也會因愛而生出仇恨。他們會在書中寫出人性的美好,也會寫下最醜惡的人性。他們擁有讓神靈自愧不如的美德,卻也有着讓惡魔爲之膽寒的邪惡。他們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卻又是最單純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