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一句話答出去,孫權各下屬文人皆相視微笑。
這是用了個孟子的典故。
“得利容易,敢問將軍之志?”
孫權呵呵一笑,“並無他志,只願盡一方之力,輔佐漢室而已。”
龐統眯着眼看了孫權一眼,
“將軍此有大志啊!牧守一方,匡扶社稷,我當爲將軍謀大利!不過我有小利之法,也有大利之道,要大利還是小利,請將軍定奪。”
孫權一臉微笑:“先請先生言大利。”
龐統道:“求大利者先要忘利。昔日鄭伯克段,州籲弒君,皆求一時之利,而爲後世所議論。此等得小利,失美名,不可也。”
“將軍要求大利,當以仁義爲先,爲天下之表率,自然流芳百世,此得大利。”
龐統話音剛落,頓時場中鬨堂大笑起來。
一個個文士笑的東倒西歪,除顧雍外,連德高望重的張昭都笑的合不攏嘴。
孫權也是不以爲意。
步騭更是嘲笑龐統:“我以爲號鳳雛者必爲人中之龍,千里而來必有遠見,沒想到又是一個妄談仁義的迂夫子啊!”
“哈哈哈哈!”
一陣嘲笑之中,龐統神情自若,面不改色。
反而讚歎,微微一笑:“江東士子果然通達!”
“既然將軍對大利不以爲意,我也有小利,將軍還願聽否?”
孫權雖然已經不以爲意,但是對於龐統的熱切本來也不是衝着他的才能。
他就是要擺出這求賢若渴的樣子,自然能吸引更多的人來投靠。
所以衆人都在嘲笑龐統的時候,他仍然不去嘲笑。
現在也仍然是恭恭敬敬的道:“請士元先生指教。”
誰知道龐統突然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唉!求小利者,耗時短,得利快,但捷徑始終非大道。我本恥於言此,但既然將軍要求,我自然不能推脫。”
又看看左右,看看左右羣臣。
“請屏退左右,小利重在保密,不可說破在此大庭廣衆之下。”
龐統自信滿滿,又帶些不情願的說完。
左右都被他高深莫測的樣子唬住了。
孫權也有些爲難,文人相輕。
這些自己求來的賢才,爲了龐統屏退他們,有點怕他們生氣。
爲難的看了看張昭。
張昭心領神會,以眼神示意衆人。
衆人面面相覷,都默默離開席位,退了出去。
張昭地位特殊,孫權以師待之,本來可以不走。
但還是主動的拱手退下,看了眼龐統,轉身離開了。
衆人散盡,孫權親引龐統進了內室,合榻對飲。
龐統坐下,笑道:“請問將軍之志?”
一句話問的孫權一愣。
孫權這才意識到剛纔自己隨口編的話糊弄了龐統。
龐統就隨口用仁義糊弄了自己。
當下放下酒杯,鄭重起來。
“士元先生,如今漢室大廈將傾,四方諸侯混戰,紛亂不已。我承繼了父兄之基業,希望不辜負父兄之託付,成就五霸之功業。”
孫權面色笑的略有不自然:“先生說笑了,我雖然年輕,但父兄在此經營多年,檢拔忠志之士供我驅使,兵精將廣,如今雖有疥癬之疾,卻遠遠稱不上危機。”
龐統搖搖頭,笑道:“將軍還要瞞我嗎?”
“將軍之危機在內而不在外,山越雖然氣勢洶洶,各路叛賊固然兵強馬壯,但皆是外憂,以武力平之,治之,以將軍手下衆將,自然不在話下。”
“然後外患易平,內憂難定啊!”
孫權道:“先生說我有內憂,不知憂在何處?”
龐統笑道:“聽說定武中郎將前不久兵發會稽,意圖自立?”
孫權不說話了。
面帶怒色。
良久,嘆了口氣道:“先生所說,卻有此事。值此危難時刻,偏偏禍生蕭牆,令世人恥笑。孫氏之人,何其短視啊!”
龐統道:“所以我說將軍之憂在內而不在外!”
孫權一拜到底,“請先生賜教!”
龐統卻依然搖了搖頭。
“將軍,所謂疏不間親。一來,孫家是親,我龐統是疏。二來,我初來乍到,勢單力薄,孫氏宗族在此地經營多年,我難以抵抗。”
“稍有不慎,就是將軍一家要殺我,我雖然有良策,但是哪裏敢獻啊!”
孫權聞言,有些急切,誠懇的請求龐統。
“如今此地,只你我兩人,出之你口,入之我耳,絕不會泄露半句。請先生放心賜教。”
龐統思考良久,長嘆一聲,“罷了,我千里迢迢來此,不就是爲了輔佐明主,建功立業嗎?”
“將軍,你要稱霸一時容易,想長治久安卻難。”
“以將軍如今之人馬城池,只是略微整頓,就足以稱霸一方。但是想橫行天下,縱橫百年確是難上加難。”
“只因爲如今將軍處境不妙,我觀將軍,常對手下刻意宣揚他們的功勞,忽略他們的過失,優待他們,用情義結交他們。”
“在現在這個處境,當然是上上之選,但只怕日後,自以爲勞苦工作,就囂張跋扈了。”
“稱霸天下必須要令行禁止,那時間外姓諸將難以控制,就成了一盤散沙。而如今卻也只好如此,別無他法。如今的當務之急,反而是將軍自家宗族難以控制啊!”
孫權聽了龐統一番話,猶疑的道:“定武中郎將已經收手,這宗族之中雖然常有不平之雜聲,真有先生所說如此嚴重嗎?”
龐統道:“定武中郎將是將軍之從兄,可謂是至親,尚且如此。那其餘自以爲勞苦功高的宗親,豈不會心生它念?”
說着,龐統斜睨了孫權一眼,似笑非笑。
“將軍帳下諸葛瑾,魯肅來投時,皆有老友舉薦,那荊州附近也有的是將軍的家裏人,將軍以爲,我爲何沒有找人舉薦,反而親自穿越戰火中的丹陽,冒着生命危險,來到吳郡?”
孫權聽完,又喜又驚。
喜的是被龐統所感動,千里迢迢,不顧一路戰火紛飛來投奔。
驚的是,荊州附近的幾個郡,恐怕出了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