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紫塞秋風 >第二十三章 西烽之夜(中)
    襲來的雪風,還在山神廟外絞動,捲起雪屑漫天飛舞。

    “呼呼”,“呼呼”,一陣連續的狂風呼嘯而過,掀起山神廟牌匾上的無數灰塵,這才顯露出三個草書大字——風雷門

    此地人跡罕至,空山落寂。

    時又恰逢寒冬,當下鳥息獸偃,流水結冰。

    忽然,遙遠的半山道上,稀稀落落傳來人語,分外清晰。

    語聲漸響,只見得一中一少,沿着蜿蜒山道,並肩而來。

    中年者年約克壯(四十歲左右),頭戴斗笠,下巴處滿是不修邊幅的鬍渣,嘴裏則叼着一根稻草,身材甚是魁偉。

    他身着‘夜不收’黑色布袍,已多有破爛,手心手背上滿是老繭,這臂膀也很有力道。

    男人的身後,揹負兩把沒有任何裝飾的環首刀,刀鞘上大片大片落漆。

    雖說,渾身頗具風霜頹廢之色,但也難掩大漢骨子裏特有的梟悍勇武之氣。

    如果,此時此刻此際,楊霆風若在,定會大喝一聲彩:“好一條軍漢子!”

    這定是那燕趙大地上的慷慨豪邁之士,無論是巴蜀、江南或是帝都,都不會有這等人物。

    男人粗獷的臉膛上,兩隻眸子閃閃發亮,如同那黑夜中覓食的猛獸。

    但是,你又看不到他的臉孔。

    爲何男人沒有臉孔?

    因爲,他戴了面具。

    一張十分猙獰、呲着獠牙的夜叉半臉面具。

    月下,風雪中,男子背後環首刀發出鋒寒。

    寒入心,寒入骨,寒入首......

    “爹爹,這裏既號稱風雷門,那麼,何爲風?何又爲雷?”一個稚嫩卻略現老成的聲音,小聲問了問。

    中年人一眼打量了下少年,滿臉慈愛之色,他哈哈一笑,道:“小七啊,這風雷門,左爲風,右爲雷,喻義是有風雷二神將在此,當百無禁忌,鬼怪勿進之意。”

    “那爲何不是右爲風,左爲雷?”說話的少年,年約束髮(十五歲左右),身形略顯單薄,眉清目秀,男生女相,長長細細的眉毛下,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白皙的臉上,那微微帶有茸毛的小嘴,掛着一絲從容不迫的笑意。

    “這......這爲父也不甚清楚!”中年人說着,不禁嘆了口氣。

    小七吐了吐舌頭,又問道:“還有,既知此地有風雷二將鎮守,遠來的鬼怪,又爲何還要再來呢?”

    聞言,中年人詫異,脫口問道:“小七啊,爲父面前,你有話就直說?”

    小七卻是不在意的搖頭晃腦,娓娓道來:“爹,朝廷開國至今,已歷四帝,國力雖說日漸衰微,然我紫塞邊關尚有十萬勇猛善戰之士;且哥舒爺爺還健在人世,那霍伊玄何德何能,安敢犯我大胤江山?”

    中年人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自己的這個‘義子’,永遠都有問不完的問題。

    十五年前,他帶着還是襁褓中的小七,從帝都不遠千里來到紫塞邊關,投入哥舒麾下,並將其託付至帥府,代爲照料。

    而哥舒,也是極其疼愛這個娃兒。

    紫塞雄關,來往多有奇人異士,豪傑猛將,江湖高手,哥舒老帥便悉心拜訪,爲其請了各種各樣的老師,教授詩書曲藝、文武騎射。而小七也非常聰明,無論是詩詞歌賦,兵書軍略一背就會,一點就通,當真是不折不扣的神童!”

    最重要的,是小七身上,還藏有一個驚天大祕密,且隨着年歲漸長,小七逐漸懂事。男人知道,這個祕密,遲早有一天,終將大白於天下,到時候.......

    中年人沉默一會,嘆了口氣,道:“小七啊,爹爹還要和你荊姨,曹姨在山神廟匯合,還是先趕路吧。”說着,他步子一掠,便消失在山道盡頭。

    “哼!爹爹總是這樣。”小七面紅耳赤:“每當我有疑問,都刻意迴避於我!”

    他百無聊賴,等了一會兒,但見山道兩邊無數栩栩如生的鬼怪雕像,不由有些心虛。

    突然,一陣寒風吹過,他身上登時起了層雞皮疙瘩,說不出害怕,只得循着山道,一步一挨,向山神廟方向走去......

    ......

    山神廟

    火塘邊,正中一團篝火燒得正旺。

    柔軟的羊皮地圖早已完全展開,圖上,各處水源、行軍路線以及軍事據點分佈一目瞭然。

    荊楚薇若有所思,那如青蔥般的手指,不停地點在羊皮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標記之上。

    她身側,坐着曹無名與楊霆風。

    此時的二人,一邊討論着天下局勢,一邊竟用枯樹枝,串起乾糧烤了起來,當真是好不愜意。

    但見,饅頭在紅色火苗的滋潤下,逐漸皮脆金黃,嗞嗞作響。

    “真沒想到,北蠻兵力如此優勢,居然還在暗中聯絡六鎮胡人共同出兵?”楊霆風面有不屑:“那鮮卑首領拓跋孚當真是滅我之心不死,自不量力。”

    “拓跋孚?你可莫要小看了他!”曹無名轉動了下枯枝上的饅頭,望着楊霆風,正色道:“你可聽聞過那——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楊霆風迷惑地望了曹無名一眼,問道:“這不是流傳於鮮卑的《敕勒歌》麼?”

    “不錯!正是《敕勒歌》!”曹無名笑道:“可你知道,那拓跋孚也作了一首《後敕勒歌》,你,想不想聽聽?”

    “不會吧,咱這位‘鮮卑遊騎督’,不是一向只識彎弓射大雕的麼?這啥時候又開始作詩詞歌賦了?”楊霆風錯愕了好一會,饒有興趣道:“唱來聽聽?”

    曹無名放下枯枝,忽地咳了咳嗓子,唱到:“賀六渾來,主三軍隊,壺關王氣曾分,人說當年,離宮築向雲根,燒煙一片氤氳,想香姜,古瓦猶存。琵琶何處?聽殘《敕勒》,銷盡英魂!”

    “恩,氣勢很足。但他自比那鮮卑雄主賀六渾,好像還差那麼點意思;這哥舒老帥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若是不服,咱就再次把他打服。”楊霆風說罷,嘴角露着輕蔑,“當年,他祖父拓跋賀,號稱自起兵以來,數十年未嘗一敗,其麾下精銳‘百保鮮卑’也俱是勇力絕倫,以一當百的勇士,可潁朔之戰,老帥麾下近衛驍騎千里奔襲,一戰即破,克堅城,陣斬拓跋酋首於幽城。”

    他,拓跋孚,比他祖父如何?比其父親又如何?

    “嘿嘿,好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山神廟外,一箇中年男人特有的渾厚西北嗓音,在猛烈的雪風中清晰傳出,“大胤自哥舒破拓跋以來,近二十年,雙方未嘗再戰,這強弱之勢還猶未可知,你這小子,當真是在那胡咧咧哩。”

    “有理!”楊霆風聞言,不禁滿面通紅,急忙扭頭望向山神廟口:

    但見,一條中年軍漢,正負手而望。大雪紛飛中,他的身上,頭上,肩上都是雪屑,兩道如猛獸似的目光霍地在楊霆風臉上掃了兩掃,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楊霆風心底,暗暗喝了聲採:“好漢子!他有心結交,也‘騰’地站了起來,走出廟門,抱拳招呼道:“剛纔,是在下武斷了,未請教大哥名號?”

    “哈!無妨,無妨!”那大漢子倒是豪爽,馬上自我引介道:“我姓蕭,單名一個狼。”

    “蕭狼!?”

    楊霆風聽了,腦海裏忽然想起一位聲震江湖,名動天下的刀客,遂震了一震,但又不敢確定。

    “蕭狼!?蕭狼——蕭”楊霆風凝視他半晌,突地脫口道:“蕭大哥,您莫非就是先帝麾下龍騎禁軍九大統領之一的蕭七?”

    “咦?你怎地知道?”蕭狼大驚失色,隨即心生戒備,微微後退一步,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刀柄,殺意貫注全身。

    “沒想到啊,在這紫塞邊軍之中,‘夜不收’的祕密據點,能遇上赫赫有名的‘狂狼八斬’蕭七!”楊霆風面帶微笑,手掌往前一擡,做了個“止”的動作,緩緩說道:“家師,‘狩翎箭翊’雲三!”

    本來,蕭狼在聽他叫出自己當年綽號時,驚詫之餘,又念及小七身世,本欲動手滅口。

    不料,當楊霆風自報家門後,他一時間竟百感交集,握刀的手掌也不禁鬆了。

    楊霆風改了稱呼,依舊喊他蕭狼:“家師常常念及蕭大哥,說大哥的刀,乃是真正從江湖搏鬥格殺,戰場屍山血海中所錘鍊而來,已臻化境,是最快,最強,同樣也是最致命的刀。”

    蕭狼聞言,則大感慚愧,他搖了搖頭道:“我這點微末伎倆,比起你師父當年,可算不得什麼。”

    頓了頓,他繼續道:“當年,你師父曾馳駿馬於八百步外貫穿戟上小支,一時震驚天下,甚至被那當日到訪的北蠻血狼第一神射手鎖罕,都驚呼爲‘天下第一矢’,至今仍然記憶猶新,仿若昨日。”

    楊霆風聽得一驚,目視蕭狼,暗付:“天哪,八百步?都快接近最大射程之極限了,師父可當真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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