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動動身子,才覺後腦勺和右肩分別隱隱作痛,似是在告訴江嫵不滿。
江嫵遂放棄翻身,只留眼睛滴溜溜地直轉。透過紫檀木的步步高昇的落地罩紗幔,隱約顯出三扇松柏梅蘭紋屏風來。牀邊趴着一個頭上插了枝黃楊木簪子的男子,一動不動地枕着前臂,似是睡着一般。
江嫵此時感到百無聊賴,就想起紫薔帶衛氏尋來,思及此,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本想往桃花林躲去,這可倒好,誤打誤撞倒成了真傷。這下不用瞎編胡湊些亂七八糟地藉口,孃親看了現時這幅模樣定是信個十足的。
“煥光,嫵姐兒可是醒了”屏風那頭傳來衛氏的低聲詢問,煥光是江曄的表字。
江嫵剛想答,就見自己爹爹緩緩擡起了頭,一時間兩人的視線就觸到了一起,江嫵透過微弱的燭光看見江曄有些發紅且帯溼意的眼,兩人頓時皆有些尷尬。
衛氏見無人應答,遂開始往裏走。
江曄臉色發慌,但語氣聽起來更是尋常,道:“仍未轉醒,你且去瞧瞧竈上熬的藥,熬好了便端過來。”
衛氏聽了,知江曄是醒着在照看江嫵,就安了心,應好,轉身出了門。
聽見衛氏的步子聲遠去,江曄才鬆了一口氣,朝江嫵乾巴巴地笑了一聲。
“爹爹這是爲何”江嫵望着江曄,問道。
“總不好讓你孃親見着我這般模樣,豈不讓人笑話。”江曄說完話便抿了脣,樣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爹爹是爲何這般模樣,今天可是爹爹的大好日子。”
“你要問我,倒不如問你自己,怎摔個七昏八素地,也不知腦子有否撞壞,還是趁年紀小,讓你孃親給訂下個人家,莫等長得大些,別家發現你是個腦子不好使的,無人上門求親,你要賴着我到百年”
江曄本是想怪上一怪江嫵,但又恐江嫵因此自責,既身傷又神傷的,就又扯開去了。
“爹爹我這才幾歲啊您就是不待見我,急巴巴地想送我去做別人家的女兒”江嫵忿忿道,簡直氣的想坐起來跟江曄辯上一遍。
“那你好好跟我說說你是怎地從樓上摔的下來,要是說不清楚,就指不定是腦子哪兒不靈光了。”江曄伏低了身子,一副認真聽江嫵解釋的樣子。
江嫵本想借口說是:“就是下去找您啊,您從漪雲院把我拉來這,來了這半天一眼都沒見着,我心裏着急,就走得快了些,誰知這鞋底一滑,就頭疼肩疼地睡到了這會。”
但親眼見着江曄真真切切地關愛,就鬼使神差地沒有按先前所想去說,開不了這口去騙一個真心待她好的爹爹。不說上一世是爲甚將她送了做太子的妾室,就這一世,目前來說江曄給出的關心皆是真情實感的。
而江嫵,不想管受上一世左右,如今吉凶善惡,瞭然知之,避禍就福,願所向諧也。
江嫵咬了咬牙,正色道:“爹爹,我見孃親跟二姐姐關係有所惡化,擔心孃親跟二姐姐在我目不所及之處鬧起來,遂吩咐了紫薔紫菽暗中注意。誰知今日竟真鬧了起來,紫薔來稟,我心裏實在着急,纔不慎摔落的。您瞧我這般,除了後腦勺和肩頭有些疼外,哪還有些什麼事,莫須太過擔心。”
“府醫來替你瞧過了,開了方子和藥油,等會喝過藥再讓服侍的人給你揉開肩上的淤,所幸樓梯不高,不然還不知會如何。”江曄同江嫵說了傷藥之事,就接起了江嫵的前話,問道:“可知因何事大鬧你二姐姐素來驕橫,看樣是得派人好好管教一番,頂撞母親,乃大不敬。”
“未曾得知,紫菽未尋得機會來稟於我。”江嫵見江曄立馬責妧姐兒不是,心知不公,就幫着說了一句:“頂撞孃親確實不妥,但二姐姐平日也不會如此衝動,想必是有我們不知的隱情,爹爹還是等了解事情緣由,再問責較妥。”
江曄臉上有些驚訝,沒想到江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又想起念月洲的一些傳聞,便點頭道。“你孃親說你早慧確是不假。”
江嫵聽了倒是有些窘然,就打着馬虎眼嬉皮笑臉地揭了過去。
衛氏端着紅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盤行止門前,聽見有聲音傳出,就徑直朝裏走了進去。
江曄聽見衛氏的腳步聲,就輕輕的扶江嫵坐起來,扭頭望去便見衛氏端着藥走了進來。
“孃親。”
衛氏走到牀邊往牀沿一坐,張口輕聲細語問道:“哪兒疼”
江嫵心裏感覺似是冬結的河牀淌過一道暖流,化生起一縷白煙,直衝眼睛來,只一瞬淚就上了眼。
她感覺好像有些明白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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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了。
江嫵閉了眼,淚珠子就從眼角滾落下來。衛氏見了,伸手捻着帕子就去擦。
“看樣子是疼極,我們先喝藥,喝藥就不疼了。”
江嫵點頭應了一聲,衛氏就將藥碗遞給江曄,抱過江嫵坐在膝上,才接過藥碗,小口小口地餵了起來。
藥喂畢,江嫵就被衛氏餵了一顆蜜漬梅子。隨後衛氏便叫了孔媽媽進來吩咐了一番,讓她將江嫵抱回漪雲院,自己卻留了一留,與江曄說起話來。
“煥光,嫵姐兒可有說是如何摔的”
“這還是怨我,我將嫵姐兒叫來,卻沒有好生看顧她。她說是在樓上聽見我聲音纔下來尋我的,腳底也不知怎的一滑,就滾了下來,所幸只剩幾階,不是很高,傷的不是很重。”
江曄想了想,還是沒把江嫵交出去,就儘量將江嫵置於事外,把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至於妧姐兒與衛氏的事,他還是先弄清楚,再做打算。
衛氏聽了,眉頭皺了皺,顯得對江曄有些不滿,但又沒說什麼。
江嫵窩在孔媽媽的臂彎裏,與孔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姑娘怎的就摔了,先前不是說只是作哄太太過來尋您的藉口。”
江嫵聽孔媽媽提起,肩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只苦笑道:“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又問道,“紫菽紫薔二人呢,還有您,孃親有否怪罪”
孔媽媽面露不忍來,“姑娘,紫菽紫薔皆被太太被罰跪,扣了半年的月錢,太太體恤,我倒沒怎被罰,也是扣了半年的月錢。”
江嫵聽了,立時催着孔媽媽快些回院子。
“紫薔紫菽,快起來。”江嫵剛入漪雲院就見兩個小小的身影態度嚴肅的跪着,見江嫵來了,臉上都顯出喜色來。
“姑娘,您身子可還好都磕着哪兒了。”紫薔鬆了眉頭,也不起來,只問江嫵的身體狀況。
江嫵心中大感內疚,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給紫薔。
紫菽見紫薔不起身,也不敢起身。遂有些委屈地向江嫵說到:“太太說我們照顧不周,罰我們跪三個時辰。還有一個時辰,才能起呢。”
紫薔見狀,立馬扯了扯紫菽的衣袖,暗示不要多說話。遂接話道,“還有一個時辰便可起了,姑娘不若先回房歇息。”紫薔都想好了,不能讓姑娘爲了兩個丫鬟,當衆掃了太太的面子。
江嫵聞音知雅意,就道:“你們起來後來見我,我有話要問。”,心中更覺無力直直嘆氣,讓孔媽媽送回屋裏去了。
孔媽媽將江嫵放在羅漢牀上,就出去吩咐婆子擡些熱水進來,又吩咐小廚房熬了枸杞粳米粥。
幫江嫵洗了個澡,塗了藥油,換上一身乾淨衣服。
等江嫵小口小口喫完枸杞粳米粥,就見紫苔替紫薔紫菽撩了門簾,兩人一拐一拐腿腳不便地進來了。
江嫵指了小杌子讓兩人坐下說話,便讓孔媽媽去尋些活血化瘀的膏藥來。
“讓你們兩個跪了許久,實是我安排不妥,讓你們受苦了。孃親扣下的月錢,我會從我的月例裏拿出來補回給你們和孔媽媽。”見孔媽媽拿了藥遞給了紫菽紫薔,“這藥你們好好用着,年紀還輕可不能壞了身子骨。”
紫菽、紫薔接過膏藥,紫薔便道:“姑娘不必擔心,只是跪久了一時筋骨還未鬆開才顯得腿腳有些不便,夜裏抹些膏藥,明日便好不差了。”
江嫵聽了,又望了望紫菽,見紫菽也是同意紫薔的說法,這才點了點頭。
遂問紫菽道,“今日二姐姐跟孃親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
紫菽見江嫵話頭拋到自己身上,就打起精神開始說起了今日在繁升樓發生的事。
“二姑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邊服侍,見二姑娘懂事乖巧,便賞了珊瑚手釧,又讓二姑娘坐老太太身邊。我離那些官太太更近些,聽着有一些讚歎起大姑娘的相貌舉止來,又聽到一些人家流露出想跟二姑娘訂親的意思。本來大太太跟定國公夫人能招架住各位夫人,後來定國公夫人沒等幽閨記唱到十三回,就向老太太告了辭。大太太一個人就有些招呼不過來,遂起身眉開眼笑地過來跟太太耳語了幾句,只見太太似是不太感興趣,就沒跟大太太一同過去。”
紫菽緩了一口氣,接着道。
“這時不知道怎地,二姑娘就衝太太叫了一句你心裏就只想着顧着自己,我見二姑娘大叫出聲立時感覺不對,就衝上去跪下大喊了一聲太太五姑娘在前院出事了。二姑娘就沒再出聲,太太只神色淡淡地看了二姑娘一眼,就急急讓我帶路來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