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內部十分昏暗，沒有一點光芒，推門進來的愛德華的眼睛爲了適應環境立刻轉變爲夜視狀態，不必耗費一點靈性就能夠看清教堂裏的景象。
前方是一排排陳舊的木座椅，一位在黑暗中面容模糊的雕像，教堂的佈置十分簡單，位置也只有兩列八排排，估計是隻夠鎮上的人一起使用。
然後，祂擡起頭，只見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半空掛着一道又一道身影。
這全部是人類。
他們有的套着黑色古典長袍，有的披着棕色的夾克，有的身穿被撐得很蓬鬆的裙子，有的衣物破爛，彷彿乞丐。
他們有的長着粗獷的面容，有的輪廓深刻英俊陽剛，有的五官精緻秀氣美麗，有的稚嫩可愛年紀頗小，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不，他們還是有共同地方的，他們都像正接受風乾的燻肉，從高處吊下，腦袋低垂，眼睛翻白，搖搖晃晃。
被自己的血污染成眷屬的少女不在其中，與此同時還有不少在剛纔的小型混戰中損壞的，看來小鎮上所有的居民全都在這裏了。
愛德華看着這一排排的祕偶，無端地想起了以前在因蒂斯的時候灌的香腸，然後又想到了阿蒙說的“源堡上掛着許多光繭”，一時無法猜透這到底是安提哥努斯的個人風格，還是途徑頂端的影響。
嗚！
教堂內颳起了一陣陰冷之風，那懸於半空的一道道身影一具具屍體同時轉向，面對了愛德華。
他們的衣領彷彿連着繩索，腦袋依舊低垂，表情卻隱隱有着怒氣，彷彿是背後的操偶師正在隱晦地想要把這個不懂禮貌的客人趕出去。
隨後，這一道道身影像風鈴一樣搖晃了起來，嘴巴張開，發出近乎囈語的聲音：
“霍納奇斯……弗雷格拉……”
“霍納奇斯……弗雷格拉……”
這些聲音迴盪重疊，匯成一道，像人偶們在合唱着一首歌。
這句話用的居然是北大陸通用語？自己的居所、庇護信徒之處，以及父親的名字……安提哥努斯，你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神話生物……和阿蒙的在自身非凡特性“解密學者”的本能下對人類進行的“學習”和“解析”不同，你居然是真的，在自己的主觀意願下對人類產生了好感。
衰敗教授感到非常有趣，對於神話生物來說，喜歡人類就像喜歡一種物品，沒什麼不能理解的，但依賴人性就像吸毒，就算有一日因此而死也理所當然。
這讓祂很想去和安提哥努斯聊聊天，探討一下對方對於人類羣體以及信徒的觀念，並且看看能否吸收一些有益的觀點，來投入到對阿蒙的教育上去。
愛德華閒庭信步的往前走，祂的頭頂，那些身影搖搖晃晃，彷彿在俯視着他。
前行二三十米，愛德華來到了教堂的盡頭，看到了漆黑的聖壇，和上面供奉的石像。
它整體呈女性人類形象，但肋部和腰處分別長出了兩條獸腿，上面覆蓋着短粗堅硬的黑毛。
另外，石像周圍有環繞黑色細帶，那就像延伸而出的一根根觸手。
這石像的腳下，則有一個個魂靈沉睡，彷彿簇擁着它的星羣。
這位就是繼弗雷格拉之後，在「黑暗」的權柄爭奪戰上同樣敗給了黑夜女神的天之母親？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亦或者和黑夜女神的真名一樣，都是被隱祕的權柄遮掩的禁忌。
感受到祂的視線，這老者一下睜開了眼睛，一雙漆黑無光彷彿幽深水面的眸子。
老者瞪大了眼。
老者的表情變成了“益”。
老者把頭轉向另一邊併發出欲蓋彌彰的呼嚕聲。
愛德華十分自來熟地在老者旁邊坐下，老者閉着眼睛往遠處挪了挪，然後被愛德華一把抓住，拽了回來。
“好久不見，查拉圖。”惡魔笑眯眯地在老者耳邊低語，像老朋友見面一樣熟稔地拉家常，“原來你一直在霍納奇斯山脈度假呢？”
查拉圖乾笑兩聲，睜開眼睛，頭往後仰，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在竭盡全力表達着抗拒：“您說的對，這裏很安靜，沒有阿蒙，上演的祕偶話劇很有意思，夜之國方言也很有趣，在這裏度假很開心。”
愛德華微微一笑：“你想出去嗎？”
有豐富的和惡魔共事經驗的查拉圖大笑三聲，十分爽快地回答：“不想。”
兩人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對視三秒，突然同時伸手，一個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菸，一個飛快地從歷史孔隙裏拽出一疊熱氣騰騰剛剛出爐的餅乾。祂們很有默契地交換了手裏的東西，完成了一次試探的交易。
“你是羅塞爾舉世皆敵的那段時間的查拉圖。”
愛德華捏起一塊餅乾放入口中——自己復刻並傳播出去的因蒂斯平民茶點：奧利奧——藉此明白了查拉圖傳遞來的信息，也確認了這個查拉圖的身份和時期，用一種果然如此的語氣說：
“難怪羅塞爾在最後沒有把你算作戰力之一。雖然你的本體表現得還比較正常，但是早就已經在抵抗失控的邊緣了吧？”
“呵呵，是啊。”
查拉圖動作熟練地拆開包裝，將其中一根取出，湊到鼻尖嗅了嗅，點燃後夾在指縫間：
“您居然又有精進，順利地成爲了污穢君王。”
愛德華哼了一聲，有些不悅：“進來之前，我還是天使之王。”
查拉圖掃了一眼對方身上的白襯衫，掃了掃心臟所在的那半邊身子的猙獰血跡，沒有說話。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半分鐘左右，查拉圖忽然說：“您和我記憶中的樣子有不少變化。”
“人總是會變的。”愛德華惡魔低語，“我不介意告訴你，來吧，一起爲了偉大的……”
“今晚陽光真好啊！”查拉圖擡高聲音及時打斷了後半句話，默不作聲地又挪遠了幾釐米。
愛德華嚼着餅乾，回顧着自己的手藝的味道，瞥了一眼查拉圖，禮尚往來地迴應：
“看到你之後，我有些明白了，明白你當時爲什麼會幫助亞當，突然對我發難。”
“那份「觀衆」的序列一特性，現在還在你的手上吧。”
查拉圖從白鬍子底下發出幾聲沉悶的笑，並不否認：“可是您還活着。我也依然還在這裏，所以特性也依然在我手裏。”
“呵，亞當要是敢告訴七神自己被剝離了一份序列一，恐怕當場就要有至少三位神靈神降。下來之後或許不是來殺我，而是去殺亞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