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看着烏洛琉斯的表情，忽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人生一大難題。
那就是你已經做好了走上一條痛苦又艱難，而且隨時有可能死了的路的全部心理準備，並甘之如飴，認爲這即是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完成自己的主的囑託的辦法，無論遭遇什麼都不停下腳步。
但你的朋友不這麼覺得。
你的朋友雖然和你很久沒見了，但祂還是很關注你，還是很關心你，看到你準備欣然走上痛苦之路，甚至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之後理所當然的不答應，爲了阻止你，祂把你想要做的事情給解決了。
“但是是誰教你這麼解決事情的烏洛琉斯？”梅迪奇倒吸一口涼氣，“你不想我冒險，你不能直接跟我說嗎？我看你也長了嘴，怎麼直接把克萊恩給解決了？”
烏洛琉斯也看着梅迪奇，擺明了不會讓祂再動一步。
“因爲那是你冒險的根源，你幫助祂就是給自己樹敵，總有一天你會被祂所害。”
梅迪奇眉頭一皺：“這是你的預言？你因爲這個預言決定幹掉克萊恩？”
烏洛琉斯深深地看着祂，不再說話。
啊……流浪。
說得對。
祂現在的狀態可不就是流浪嗎？爲了讓自己有點事做，爲了完成主的遺囑，也爲了自己，梅迪奇選擇幫助克萊恩，省得自己因爲沒事做反覆去思考一些不高興的東西。
梅迪奇被迫想起了自己的現狀——好的，確實是無業遊民，無教會編制天使，野生非凡特性。
如果艾因霍恩家的那個皇帝爲了成神來殺祂，祂都要費一番功夫，甚至可能真的死了。因爲真實造物主沒了，沒有神站在祂的背後，祂，烏洛琉斯，聖言天使，乃至造物主教會的其他非凡者，現在都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狀態。上帝或許會爲他們報仇，但復仇對已經死了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所以你還是和赫密斯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梅迪奇齜牙，祂聽到了兩位同居者的嗤笑。
紅天使自己確實足夠灑脫，不把死亡當回事，也不把家破人亡當回事，或者說祂知道這兩件事情祂就算當回事也沒用。現實不以祂的想法爲轉移，活下去和找未來的路纔是重要。
紅天使還是要活在當下，火焰不要去思考自己能燃燒多久，只要保證自己燒起來的時候足夠聲勢浩大即可。所以必要的時候，梅迪奇覺得把自己當成燃料的一部分也不是不行。
“如果你幫助克萊恩，是爲了得到詭祕之主的幫助，那爲什麼不選擇上帝？”
烏洛琉斯的聲音低低的，銀白色的長髮披到祂的腰部。
“我當然知道，祂不是我們的主，也永遠不會是……但主的殉道，也不是爲了讓你去死的。”
烏洛琉斯向來最清楚如何讓火焰暫時安靜下來：“主當初讓你幫助克萊恩，也有讓你我藉助未來詭祕之主的力量存活下去的想法。然而上帝已經先一步甦醒，帶着主的記憶和烙印，我們……或許可以選擇暫時待在祂的身邊，尋找成神的契機，然後再做謀劃。”
梅迪奇沉默了好幾秒，最後狠狠地嘆了口氣。
“也就是說，你把克萊恩帶進來，又利用我把他一路護送到上帝的面前，換來的是上帝的庇護，和我倆成神的機會——祂真的這麼答應你了？”
“祂沒有直接答應。”
“祂只是說，天使之王不夠做祂的從神。”
梅迪奇牙酸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祂感覺自己被上帝看不起了。祂感覺自己和烏洛琉斯就像是兩塊被放到秤上的豬肉，上帝掂量了兩下，看了看成色，搖搖頭說還行，雖然不滿意，但勉強能接受。
索倫先是罵了句髒話，隨後再一次發出竊笑：“你的好朋友都這麼努力地讓你活下來了，你就答應了這施捨來的神位吧梅迪奇，難道你自己有手段把唯一性上的污染給祛除了？”
“我覺得挺好。”
艾因霍恩打了個哈欠，語氣懨懨：
“那個詞怎麼說……保送，嗯，這就是保送，你就從了吧梅迪奇。雖然真實造物主被祂的意識覆蓋了，但祂願意讓你成神啊。等到整個地球都被上帝收下，你就可以跟着上帝征戰星空去了。”
成神跟祂倆橫豎沒什麼關係，於是兩位征服者一邊幸災樂禍，一邊興致不錯地欣賞着梅迪奇的左右爲難——手心手背都是肉，眼前還有個雖然殺了你主但是願意保護你並且給你一個神位的，跟着祂幹說不定成爲毀滅天災都有機會，那麼區區殺主之仇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祂媽的，你們說什麼呢！給我閉嘴！”
梅迪奇因爲這句話陡然提高了聲音，祂有些緊張了，單手抓着烏洛琉斯的肩膀用力搖晃：
“大蛇！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嗎？好吧我承認憑我們倆的力量基本沒可能成神，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連唯一性都找不着（烏洛琉斯清澈的眼神陡然出現了一絲殺意）……但難道你就真的願意加入祂的麾下嗎？你不要欺騙自己了，真的成爲上帝的從神的話……我們就沒有別的思想了！”
烏洛琉斯連眉毛都沒有動彈一下。
梅迪奇這下才真正地感到棘手，作爲烏洛琉斯的千年老友，也作爲古老的天使，祂們這些傢伙都有着獨特的自尊和傲慢，不會輕易屈服。但赫密斯的屈服彷彿一個開始，祂看得出來烏洛琉斯也對上帝的態度很有微詞，但祂不能說，也沒有說，如果不跟隨上帝，命運就會指示出祂們的死亡。
總有失去。
梅迪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不遠處，和烏洛琉斯一起，注視着半跪在地，雙目緊閉的克萊恩。
“只要付出他一個，我們就能活着，地球和人類也不會滅亡。”
烏洛琉斯的話語緊貼着祂的耳邊，像是某種箴言：
“這就是命運能找到的最小的代價。”
但就在此刻，當天使們思考着代價和犧牲，尊嚴和生命的時候，不遠處披着陰影“斗篷”的洛薇雅淡灰眼眸閃爍了一下，她擡起鮮血淋漓的臉，用那團兩米高蠕動血肉里長出的，沒有皮膚的，流淌着鮮紅黏液的一雙雙腿腳同時往地面一踩，藉助捲起的狂風，撲向了那位同樣靜止住的“暗天使”。
她眸中已多了一抹瘋狂，看起來用不了多久靈體就會被徹底失去理智，或被污染，完全失控。
但是，洛薇雅這一刻的目光裏更多是理智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