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福記包間,顧衛道正悠然自得地喝着二鍋頭,喫着火鍋。
雖然沒有要弟子給的分紅,但他來旺福記喫喝都不用花銀子,日子過得舒坦無比。
顧衛道剛喝完一杯二鍋頭,就發現自己面前坐着一個人。
鬚髮皆白,雄霸威武。
“叮……”
酒杯無意識掉落在地,顧衛道臉上的皮肉顫動,雙眼裏瞬間漫上了淚光。
“別哭!”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顧衛道拼命咬着牙關,低下頭不願讓眼前人,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樣子。
他早已歷經世間萬事,以爲無論什麼事都不足以再讓他動容,可直到現在,顧衛道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只是強撐着而已。
“苦了你了……”王天罡走到顧衛道身邊,拍了拍顧衛道的肩膀,
“才四十三吧?怎麼就像個糟老頭子了?”
顧衛道肩膀聳動,好半晌才擡起頭,“師父倒一直都龍精虎猛,七十五了,還和十年前一樣。”
王天罡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夾了片火鍋裏翻滾的牛肉,扔進嘴裏,“嘶……這味兒不錯,給爲師倒酒。”
顧衛道一直緊繃着的臉上,變得柔和了些,起身恭敬地給王天罡斟酒。
王天罡一口喝光,又吃了口肉,“痛快!這旺福記不錯,有兩把刷子。”
“師父怎麼從聖廟裏出來了?”顧衛道換上碗,繼續斟酒。
王天罡又是一口飲盡,“守門的老傢伙才三品,我揍了他一頓就出來了。”
“老傢伙?您都七十五了,估計跟別人差不多大。”
“什麼叫差不多大?”王天罡吹鬍子瞪眼,“那老傢伙七十八,比我整整大三歲。”
顧衛道對王天罡這反應,毫不奇怪,“當初不是說您不入三品,不準離開聖廟嗎?”
“現在出來不會出問題?”
王天罡撈起火鍋裏的肉,“本來我還想着多留一段時間,等文道武道全都邁入三品再出來。”
“結果十天前,書院裏有人給我傳信,說有個天才出世,竹山護不住,我就出來了。”
顧衛道手上微微一頓,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師父見過那個天才了?”
王天罡搖搖頭,“那小子也是個人才,文聖榜上聚攏的文氣太多,差點把自己的身體撐爆了,現在正躺在女人堆裏修養呢。”
顧衛道急忙問道,“現在沒事吧?”
“死不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準備教他武道,等肉身強大後,再去文聖榜上出風頭。”
王天罡又喝了一口二鍋頭,抹了抹嘴,
“你說我給你再找個師弟怎麼樣?”
顧衛道面色古怪,“師弟?師父當初不說我是關門弟子嗎?”
“再說他沒辦法當您弟子。”
王天罡還真就奇怪了,“爲什麼當不了我弟子?”
顧衛道給王天罡倒酒,“因爲他是我的關門弟子。”
王天罡一拍桌子,“好小子,那太白還是我的徒孫?”
顧衛道點點頭,“就請師父代我好好教他吧,保他平安。”
房間裏的氣氛不知爲何,突然安靜了下來。
王天罡靠在椅背上長嘆一聲,“十年前的事,是師父大意了。”
顧衛道搖頭,“怪不得師父,那時候有三品大儒出手,師父再強也擋不住,好在咱們師徒都還活着。”
“你是爲師最得意的弟子,當年差一步就要登上四品立命文籙了……現在還有機會嗎?”
王天罡的聲音裏,第一次夾雜了一絲小心翼翼。
顧衛道嘴角微微一翹,帶着些許淡然,“沒了,我的文籙粉碎,已經散掉了七成。”
王天罡身上的氣勢一閃即逝,呼吸粗重了幾分,“蘇元傾半死不活,顧衛道殘了,那幫傢伙……很好!”
“師父還是別想着報仇了,趁早邁進三品,要不然還是不安全。”顧衛道往火鍋裏倒肉。
“喫完飯跟我去郡城,我會想辦法讓你走其他路。”王天罡大手一揮做了決定。
“老老實實邁進三品,要不然弟子心裏還真沒底。”
王天罡一張老臉掛不住了,“十年未見,你小子還教訓我?到底誰是師父?”
顧衛道趕緊給王天罡倒酒,“您啊,就是個莽漢子,當初是您帶我入門的沒錯,後來好多事還不是弟子幫您做的?”
“修身院的課都要我來帶……結果愣是讓我多了那麼多記名弟子……”
“您徒孫現在的副掌樓徐年,就是弟子當時教的,明明比我小不了幾歲,每次都要喊我老師。”
王天罡罕見的有了些不好意思,“我那不是培養你嗎?”
顧衛道呵呵一笑,“弟子真不想揭穿您,第一次您是喝醉酒了,弟子沒辦法去替您。”
“後來您反而變本加厲,最後乾脆全都扔給我了。”
“弟子當時上完課,還要去幫您買酒,屋子也要弟子來收拾……”
“您說您怎麼就不給我們師兄弟找個師孃?”
王天罡翻了個白眼,大口大口地喫肉,“你小子這張嘴倒是一點都沒變。”
“真不跟我去郡城?”
顧衛道搖頭,“弟子現在去郡城不合適,顧衛道這個名字,還是不要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好。”
王天罡深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準備讓你的關門弟子,繼續走你當年那條路?”
顧衛道點點頭又笑着搖頭,“師父,您就別瞎操心了,只要教好他的武道就行,千萬別做其他事。”
“長安比弟子強,無論是文道天賦還是謀略手段,只要讓他按照自己的路走,便能一步一步,走上弟子都走不上去的高位。”
王天罡扯了扯嘴角,“怎麼又變成長安了?”
“李長安,字太白。”顧衛道懶得解釋,隨口說道。
“敢情我成護衛了?”王天罡不服氣了,“我文道武道可都是半步三品,要不是爲了那一步,現在早就是三品大儒了。”
“那也不是三品……”顧衛道撇撇嘴,“三品大儒國運加身,可以牽動大勢,五百里內稱不敗,您能嗎?”
“三品武夫,名爲武藏,開啓體內密藏,褪去凡胎行無忌,您能嗎?”
王天罡張張嘴,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顧衛道繼續說着,“您之所以能揍三品大儒,無非是靠文道修爲暫時抵住三品大儒的大勢,然後用武道修爲強行近身。”
“都跟您說過無數遍了,這說到底還是莽夫行徑。”
“真正的三品不只是打架厲害,還有那麼多超凡手段可以用,哪一樣不比打架有用處?”
王天罡臉色越來越差,最後把筷子扔在桌上,“差不多就行了,我還是不是你師父?”
“哪有師徒十年不見面,一見面弟子就開始教訓師父的?”
顧衛道果斷閉嘴,繼續喫喝。
王天罡重新撿起筷子,舔着臉問道:“我那徒孫真有那麼厲害?”
顧衛道指了指桌上的東西,“這火鍋,還有這酒,您徒孫做出來的。”
“現如今滿大街的糖葫蘆,也是您徒孫做出來的。”
“一個月,從身無分文賺到三百兩。”
“剛進書院第一個月,就登上文聖榜,名傳天下。”
“三月兩首詩,一首第一,一首第五,壓得那些大師擡不起頭。”
“一手大師級行書,有開宗立派氣象,一時間大晉紙貴。”
……
“更別提還有那些謀略手段......”
顧衛道越說越驕傲,“您徒孫可比您徒弟強多了。”
“胡說!誰能比我弟子更強?”王天罡不服氣地一拍桌子,像個受氣的小老頭,別過頭不再說話。
顧衛道笑着笑着,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面,然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以頭觸地,聲音哽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