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警惕地掃視着眼前這個神祕的佛屍。
他是走在由死轉生的路上?
還是已經徹底由死轉生?
可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比太昊現在的層次更高。
如今的太昊,屍身還有一半不見蹤影。
就連神智都尚未健全。
可這位地藏,屍身無恙,神智如常,甚至不再利用肉身之力,轉而動用神通之法。
這樣的存在,實力早已不可揣測。
地藏從血海中掙脫而出的場景,也的確展現出了遠超世俗想象的威能。
佛屍枯朽,修羅與佛陀並世。
只是……眼前的地藏,還是神話中說出“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位地藏王菩薩嗎?
地藏沒有顯露出敵意,更像是好友來訪。
他與李長安來到多寶身邊,和多寶見禮之後,便將《地藏菩薩本願經》口誦而出。
這是他的善意,或者說是酬謝。
這門法極其深奧,與佛國有關。
地藏王菩薩,在佛國號稱四大菩薩之一,法力高深莫測,甚至可與諸佛平起平坐。
這樣的存在,已然站在了人世間的巔峯。
而如此之法,同樣爲不世出的絕世法門。
多寶很快就陷入了悟法之境,他的悟性似乎全部與佛法有關。
之前的修爲境界提升艱難,然而在遇到佛法之後,竟有一日千里之象。
而李長安,卻並沒有受到影響。
他從心底裏排斥這樣的法,似乎與自身不符,無法直接修煉,日後若是能用銘文之法參悟,也許可以修煉一二。
三人盤坐在血海之岸,多寶已然進入了深層次的修煉當中。
李長安則與地藏相對而坐。
“施主……認識貧僧。”
地藏的語氣很篤定,尤其是在他自報名諱之後,李長安的反應沒有逃脫他的佛心慧眼。
尤其是在他第三次強行傳音,傳授了一小部分《地藏菩薩本願經》之後,李長安的震動更是肉眼可見。
李長安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了八個字,“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地藏聞言,沒有太過驚訝,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眼神中流轉着感慨之色,
“神話時代早已埋葬在時間長河的深處,流傳於世間的,恐怕也只剩下隻言片語。”
“想不到施主竟然還知道神話時代的事情……”
現在的地藏看起來,就像是人間最普通的一名僧人,平平無奇,讓人從心底裏感到親近。
地藏的這番話,同樣讓李長安心頭劇震。
神話時代四個字,也就意味着自己知道的那些神話,很有可能真實存在。
太昊,火焰山芭蕉扇,地藏……這些神話中才會出現的人與物,極有可能爲真。
換句話說,這裏是不是還有道教三祖,玉皇大帝,如來佛祖?
這樣的衝擊實在太過可怕。
如果說之前在人族疆域中經歷的一切,還只是建立在人力想象範圍之內。
那麼來到妖族,踏入妖戰古路後,他所見識到的,儼然是另外一片天地。
曾經的古老傳說與神話,逐漸照進了現實之中。
與此同時,另一個疑問也在李長安心頭升起。
爲何人族之內,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消息與傳聞?
就好像,神話並不存在。
好似被某些人強行抹去了一般。
“所以……我該稱呼您爲地藏王菩薩?”
李長安平復了許久,才從震撼中清醒,聲音裏滿是複雜與忐忑。
地藏怔了怔,而後緩緩搖頭,“我已不再是他。”
“地藏王菩薩已死,而我只不過是從舊體中孕育而出的新神。”
說到這裏,地藏的神色間有落寞之色浮現。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可這地獄……又如何成空?”
“當年的宏願,不過只是一場騙局,我成全了佛的宏願,但佛卻不願渡我……”
短短几句話,卻說盡了神話時代中的諸多隱祕。
李長安聽的心神搖曳,有種在窺探神話歷史的緊張感,問道,“何爲佛?”
“佛……是如來,如來亦是佛……”地藏在沉思中述說,“從正覺中來,是爲如來。”
“菩薩往正覺而去,佛從正覺中來。”
“二者看似一致,菩薩圓滿,稱之爲等覺。”
“但等覺終究只是相等相似,等覺不是正覺!”
這樣的解釋,是李長安從未聽說過的。
哪怕是對神話傳說了如指掌,可這樣的闡述,卻連想都不敢想。
這是對大道的另一種闡述,二者的談論,更像是一場坐而論道。
李長安沒有放過這樣的機會,開口道,“菩薩還在求道,但佛從道中來?”
地藏沉吟片刻,微微點頭,但又搖頭,“道不全,佛以宏願補全道果,然道基不穩,只能從道中歸來。”
“菩薩、羅漢,億兆比丘,無量沙彌……皆以自身補全佛之宏願,共成道果。”
“此道果之下,佛、菩薩、羅漢、億兆比丘,無量沙彌……乃成佛國!”
李長安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共成道果?”
“衆生求道,卻只能共成道果……此道果究竟是佛之道果,還是大道之果?”
地藏的沉默更久了,然後說出了足以讓衆生修行都爲之動搖的八個字,
“佛修大道,衆生修佛!”
轟嚓!
彷彿有雷霆在心中轟鳴,李長安頓時愣在了原地。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透露着一股無盡的蒼茫與絕望。
佛佔據了道果,然而衆生心心念所修,卻只成全了佛之果位。
換而言之,佛……竊取了衆生的修行,攔住了衆生的成道之路。
就像是一頭貪婪的饕餮,盤踞在道果之前,世間蒼生但凡修行佛法,最終都只是落入了饕餮之口。
以佛代道!
以佛阻道!
以佛竊道!
佛尚且如此,那神聖又該如何?
那些文聖,是不是也是如此?
文道、武道……修的是道,還是某位盤踞在道果之下的神聖?
修行成全的是自己,還是那個站在巔峯的存在?
李長安剎時間想到了很多。
過了許久,李長安才從恍神中清醒過來,嚥了咽乾澀的喉嚨,
“當初佛祖成道,許下宏願;菩薩也曾許下宏願,終也無法成佛?”
成佛,雖然不代表成道,但卻是離道最近的位置!
地藏搖了搖頭,“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地獄空不了……”
他的聲音裏流淌着灰暗。
這是絕望之後的灰暗。
“爲何?”李長安再問。
地藏的這番話,也動搖了他的道心。
地藏的求道之路,同樣也可能是自己的求道之路。
如果不能找到未來的路,往後的修行又該如何繼續?
“天地人……”地藏緩緩說道,“原先只有天地,而後方有人間。”
“世間有言,天在上,地在下,人在中央。”
“然,天地人……天在上,人在下,地獄在中央!”
他緩緩伸出一指,似要將天地一分爲二。
“人在地之下,地獄還在人間之上,我從幽冥歸來,最終墮入人間。”
“還有一種傳言,人間便是地獄中的最後一獄,名曰無間煉獄!”
“然無論何種說法,想要地獄成空,首先便要清理人間。”
李長安無言。
地獄還在人間之上。
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言論?
可不知爲何,他的心裏竟然隱隱覺得,這樣的說法,卻也不無道理。
“這個世界早就病了。”
“百姓生死無人問,佛前金身萬柱香。”
他在低語,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地藏緩緩起身,朝李長安行禮,“雖舉目皆是灰暗,但仍有一線生機。”
“今世乃末法時代,也是成佛成聖最後的機會。”
“末代終聖,可得大道之果。”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袈裟殘片,“此乃《大宏願法》,乃佛祖當年所修之法,可報施主救我之因果。”
“施主保重……”
說完,地藏一步跨出,腳下有血金色佛蓮出現,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