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人寬厚，落芸願意跟隨小夫人，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說罷，落芸再次長嘆了一口氣。
“安胎藥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主母命落芸時刻監視疏影院的一舉一動，包括每日的飲食作息。因此，落芸時常在廚房走動。昨夜解衣欲睡，忽聞到一股很重的藥味兒，便去了一趟廚房，一探究竟。然後，在廚房前的樹下，發現了藥渣，或許別的藥落芸不清楚，可這安胎藥的味道，落芸死也不會忘記。”
穆容兒注意到，落芸講到安胎藥時，眼神突然一改往日的憂鬱，堅定異常，像極了……像極了柳姨娘看母親的眼神，有恨！
“因此，你便連夜趕去慈惠院打小報告。”
“嗯，”落芸眼神忽而又變爲了悔恨，弱弱地開口道：“我想着，畢竟是她的孫兒，應該不會下毒手的，說不定，從此還會與小夫人的關係緩和，誰知……誰知……”
“誰知她連自己的孫兒都不在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紅花不僅會讓孕婦小產，嚴重者，終身不育。”
“可落芸，你爲何投奔了主母，爲她做事？又爲何向我坦白？你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但我不相信，僅僅因爲你不願傷害孩子就輕易倒戈。”
“小夫人聰慧。我本是與主母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奈何家道中落，父親在世時，我也算個小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有涉獵。可父親一死，母親就把家裏的錢賭光了，平日就靠我一個人洗衣縫補掙錢。但我掙的錢哪裏夠母親還賭債，於是，母親便找到了主母救濟，因此……因此……把我獻給了主母，還把我的賣身契給了她，換了二十兩銀子。說……說……就算做個打掃茅房的丫頭，都可以。”說罷，落芸雙手掩面，痛哭起來。
也是可憐，好好一女子，偏偏遇到這種母親。穆容兒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從爺爺去世後，若不是自己有盤算，估計……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落芸，起來吧，來我一旁坐下，慢慢說。”穆容兒突然有些後悔，這麼可憐一女子，自己還讓她跪這麼久，真是不該！於是便上前親自扶她起來，好好安慰一下她。
“我被賣給主母后，主母見我頗有姿色，便把我和夏麗華一齊安插在疏影院，還威脅我，若是不幫她做事，便把我發賣給人牙子，去做商妓。我沒來疏影院之前，曾在慈惠院住過半月，經常被欺負，少喫少穿、沒日沒夜的幹活兒是常事了。最欺辱的，是她們從不把我當人看，尤其是白媽媽，每日，我只要睡了超過五個時辰，她就拿針扎我，把我關進黑屋子，晚上有老鼠在我身上亂竄，白天有蜘蛛在我身邊爬，還有好多蟑螂，我……我……”落芸已經哭到眼睛腫得像個核桃一樣了。
落芸抽噎了一下，繼續說道：“小夫人您仁慈，起初您讓我們做通房丫頭的時候，我還以爲，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可您從不欺負別人，雖然不理會我們，但穿的用的事事俱全，也從不克扣喫食。落芸心中感激。”
“所以，你因爲感激我，才向我坦白，是嗎？”
“不，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其他原因呢？”
“適才小夫人給了落芸兩條路，實在是大恩，可第一條，落芸是不能走的了。”
“爲何？”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穆容兒一驚！這不是蘇東坡悼念亡妻的詞嗎？“你先前嫁過人！那你夫君……”
落芸此時已泣不成聲，緩緩說道：“我與我夫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父親在世時，將我許配給他，婚後生活也是郎情妾意，恩恩愛愛。奈何老天爺不公，讓他英年早逝。他去世之後，我有意殉葬。可無意中發現，我已有兩個月身孕，夫家大嫂爲爭奪家產，將我掃地出門。我無奈，回了孃家，此時父親早已去世一年。母親欠了賭債，根本負擔不起我的孩子，我跪着磕頭，百般保證自己可以出去掙錢，母親才同意收留我和孩子。可是這社會，女子又能掙多少啊！隨着孩子在腹中慢慢長大，我又經常營養不足，生了病，因此無法繼續掙錢，還用所剩無幾的錢開了兩幅安胎藥。後來因爲買安胎藥斷了母親的供給，母親氣惱，一怒之下，在我的安胎藥中加了紅花……我喝完藥之後，腹痛難耐，不停在地上打滾，我求母親救救我的孩子，奈何她心狠，直接把門鎖住，直到我□□全是血……”
“啊啊啊啊……天下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可又有誰可憐一下自己的女兒呢！逝夫喪子，被夫家嫂子掃地出門，又被孃家母親親自賣了，她們怎麼能這麼狠心！”穆容兒第一次這麼義憤填膺，想親自動手讓那些人都付出代價。
“‘獨行獨坐，獨唱獨酌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春寒著摸人。’前幾日正巧看到小夫人您在樹下吟詩，忽然觸景生情，心中便默默記下了。小夫人您是好人，有才有貌，心地還如此美好，落芸是真心感激您，敬重您。我不想讓您步落芸的後塵。失子之痛，不該您這麼好的人來承受。”
穆容兒握住落芸的手，想給這位可憐的女子儘可能的安慰，“落芸，你放心，今後就安心住在這疏影院吧，你的賣身契，我一定會幫你討回來的。”
“是啊，落芸，你放心，我徐小念最喜歡打抱不平了。從今往後，誰敢欺負你，我就加倍奉還，不，加十倍。”原來徐小念和枝兒一直悄悄躲在清淺亭背後偷聽她們說話。
“徐！小！念！你不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嗎？”穆容兒斥責到。
“沒事的，小夫人，落芸沒進府前，也聽過一些關於小王妃的事蹟，她是好人。”
徐小念聽罷，衝着落芸調皮地笑了一笑。
“對了，落芸，既然大家都在場，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其實，我並未懷孕，安胎藥，是我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