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犯了風疾,需要好生靜養。張公公這兩日下不來牀,在屋子裏閉門養病,伺候的小太監說除了起身喫飯喝藥,其餘時間都躺在牀上半昏半睡,病情十分嚴重,須得小心侍奉。”
聽着下人回報,五皇子腦海中迅速閃過很多念頭,無法掩蓋的是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頭涌現出的那一抹輕鬆與愉快,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這些天他過得十分憋悶,心中鬱氣難舒,本以爲張公公即使來了新川,也不會對四宜園的事務過多插手。
起初確實是這樣的,五皇子甚至因張得祿的低調恭敬而自鳴得意,但後來就不一樣了,張得祿屢次三番地跟他對着幹,令他處處受到掣肘,做什麼都不順心。
要不是張得祿深受父皇寵信,他堂堂皇子何須看一個太監的臉色,五皇子仔細回想,發覺是從他刁難林思惟的那日起,張公公纔跟他處處作對,像是有意維護林思惟。
又是林思惟,五皇子牙齒咬得咯咯響,對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之前的想法全都拋到了腦後,此刻他只想要林思惟的命。
他的耐心早已消磨殆盡,最後一次了,他要好好想想,該給林思惟一個什麼樣的死法。
……
“林思惟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別說話。”
循柔站起身往水池裏一指,黛眉輕揚,“我不說話,你就能釣到魚麼?”
林思惟眼觀鼻鼻觀心,如同老僧入定,“能。”
循柔重新坐下來,不可思議地眨了一下眼,看着他曼聲說道:“你還好意思說能,半個時辰前你也是這般說的,我跟你幹坐了半個時辰,天都快黑了,你釣的魚呢?”
羞愧麼,讓她等這麼久,想不想以死謝罪?
林思惟看了她一眼,果斷收了魚竿,“不釣了,我去給你買魚。”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慢悠悠地說道:“可我想讓你給我釣。”
她不會有耐心等下去,讓她在邊上等太久,哪怕是釣到魚也不足以跟等待的火氣相抵消。林思惟不計較她的反覆無常,明智地做出選擇,“下一次。”
她算是勉強同意,提起裙襬邁過草叢,“要釣一條威猛又霸氣的魚,我要養起來。”
林思惟的嘴角抽了一下,魚也有威猛又霸氣的麼,她養着做什麼,看家護院?
把循柔送回到小院,林思惟去附近的農戶家中買回了一條魚,做了一鍋奶白的魚湯,鮮美異常。
循柔不得不承認他學東西就是快,這纔多久就練就了一手好廚藝,她輕輕地放下瓷勺,稱讚道:“哪怕你將來被罷了官,有這手廚藝也足以養家餬口了。”
“是嗎?”他專心致志地挑魚刺。
“嗯。”真的好喝。
“也能養得起你麼?”
循柔想了想,柔聲道:“那咱們還是和離吧。”不拖累你。
林思惟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一塊緊實的魚肉被筷子夾碎,他沉默地抿起脣,她休想。
挑好刺的白嫩魚肉盛在小碗中,他把碗推到她的面前,連頭也沒擡一下。
難爲他如此體貼,循柔面露微笑,用公筷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林思惟擡眸看向她,如果他要是死了呢,她會不會……
“怎麼了?”循柔不解地問道,看她做什麼,不喜歡喫青菜?
算了,林思惟收回了目光,他就在她眼前,尚且收不住她的心,他要是死了,她能記得他是誰?來年春日給他上炷香都是好的,他咬了咬牙,或許連炷香都撈不到。
循柔瞅了瞅他,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還是多喫點青菜好,消火。
……
夜色沉沉,幾盞油燈亮着微弱的光。
林思惟一身長袍,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案上紙硯筆墨俱全,幾份書信文書擺在面前,他的手擱在案上,靜靜地看着桌上搖曳的燭火,面容沉靜肅穆,不怒自威。
張得祿坐在對面的地上,無力地靠着身後的牆面,耷拉着眼皮。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蠟燭偶爾響起畢剝的聲響。
張得祿萬萬沒想到他會被這樣一個年輕人給騙了過去,如今落入他的手裏,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只能聽之任之。
他無比懊悔,要是當年直接拿刀揮下去,也就沒有今日的禍事了。先帝死時,小皇子不哭不鬧地睜着一雙眼睛,嬰孩純淨的眼睛藏不住一絲罪惡,陛下極爲厭惡,命他把小皇子扔到山林喂狼。
張得祿親眼看到有野狼把小皇子叼走,之後又曾去尋找過,也有骨肉血跡,他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麼,竟讓那個孩子又活了下來。
張得祿的恨意外泄,林思惟瞬間看了過去。
迫人的視線令張得祿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如此敏銳,趕緊收斂起情緒,耷着眼皮,往暗影中縮了縮。
林思惟心情不怎麼好,拿起紙筆書信,朝他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淡聲道:“宮裏來信了,公公應該知道怎麼回。”
張得祿手上的繩子被解開,捆綁了許久的雙手麻木痠痛,不停地抖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握住筆。
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起初林思惟把信函放到張得祿面前的時候,他便想着藉此機會向外面通話,可林思惟拿過去只掃了一眼,就把他藏有暗語的書信撕了個粉碎。
張得祿驚疑不定,喫過一次次苦頭,半條命差點搭進去,他終於不再試圖往外傳話。
林思惟還用得到他,就像當初張得祿想利用他引出暗處的勢力,再一網打盡一般,張得祿對他來說,也同樣是一把好用的刀子。
曾經的恩怨糾紛,無法讓林思惟生出多大的感觸,自他有記憶起就是生活在一個平靜的小村子,有一雙疾病纏身的父母,過着與她截然不同的日子。
當她享受奴僕伺候,爲一道不可口的點心而皺眉時,他還在考慮着如何喫飽飯,怎麼更好地活下去。
他看到的是民生維艱,她眼中的是盛世繁華,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太遠,他不快一點,怎能撐得起她的光華,就像她說的,他要更上進些。
林思惟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到牀邊,去解外袍的時候,她忽然醒了過來,聲音帶着睡後的微啞,“你做什麼去了?”
他搭好袍子,躺進牀帳,平靜地回道:“去沖涼了。”天熱,合情合理。
循柔伸手摸了過去,林思惟瞬間攥住,聽到她低喃了一句,“一點都不涼。”
他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帳子說道:“我給你扇扇子。”
循柔勾了勾他的手指,身子湊過去,柔軟的脣瓣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耳朵,“你真好。”
林思惟翻身壓了過去,啞聲問道:“我怎麼好?”
她的手抵在他的心口上,輕輕笑着說道:“有你在,我都不想金穗了。”
他低頭堵住她的嘴,她還是別說話了。
……
林思惟很忙,這種忙碌,不僅是循柔時常見不到他的人,便是他人在小院,也總是在思慮着事情。
倒是雷打不動地給她做晚飯,即使做完晚飯再出去,也會記得回來一趟。沒辦法,誰讓大小姐只吃他做的晚飯,美其名曰鍛鍊他的廚藝,不能讓手藝生疏了。
“俗話說一日不練手生,若是沒有我在旁督促,你怕是就要落下功夫了。到時再要拾起來,又得再下苦力,我也是爲你考慮,不忍你前功盡棄。”
她說這話時聲音又輕又柔,粉黛未施的臉龐透着玉潤的光,真誠又懇切,彷彿對此極爲重視。
林思惟不知道她如此重視他這份手藝的原因,怕他被罷官,一家人喫不上飯,有個手藝也好過活?她還真是夠深思遠慮。
平日裏只要林思惟回來,玉芝就會自覺離開,他在小院的時間少了,玉芝陪着循柔的時間就長了。
這一日循柔忽然問她,“你覺得我對林思惟怎麼樣?”
玉芝沒吱聲,看不出她對主子如何,只看到主子對她勤勤懇懇了。
循柔瞥了她一眼,“竟是連一句好話也說不出來麼?”
爲了表示她對他還不錯,循柔親手洗了一串葡萄讓玉芝給他送去。
……
蟬鳴不歇,天氣依然悶熱。
循柔走出屋子,在小院中緩緩走動,走了一圈,在竈房外停住腳步。她往裏面打量了幾眼,目光落在了水缸上。
水缸之下出現了一個黑洞洞的入口,有石階可通往下面。
在密室中無法探知白天黑夜,牆壁上幾盞油燈散發着微光,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在密室中分外清晰。
張得祿擡頭看去,沒看到林思惟,卻看到一個女子娉娉嫋嫋地走了下來,這是他落到林思惟手裏,第一次見到其他的人。
張得祿心裏驚疑不定,謹慎地觀察着她。仚鶲閌亴
循柔環顧一圈,指尖從桌案上滑過,扭頭看向手腳被縛的張得祿,語氣平淡又帶着不可抗拒的誘惑,“想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