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七十一節 敵國外患者
    在對鄉勇問題的看法上,柏貴是能理解皇帝的心思的,所以他不願意把舉薦朱敬倫跟裁撤鄉勇一事畫上等號,只說朱敬倫能力出衆,應該爲國舉薦人才。當然黃宗漢就偏要把朱敬倫跟鄉勇混爲一談,認爲此時舉薦朱敬倫幫辦團練,等於擴大了鄉勇的勢力。

    朱敬倫的事情,只是黃宗漢和柏貴倆人權力爭鬥的一部分,這場爭鬥還牽連到了張千山的功績,張千山是朱敬倫假借柏貴的名義招來的,因爲後來攻佔炮臺立下大功,柏貴是樂意事後背書的,樂意承認是在他的安排下招張千山入援廣州的。同樣,黃宗漢依然要反對,堅決拒絕承認張千山的功勞,不是完全否認,而是認爲張千山入援廣州不合調兵章程,如果給他請功,就是亂了朝廷的法度,相比一個小小的千總立下的功勞,維護朝廷法度更重要。

    雙方都打着各種大義的旗號,其實不過是在爲自己的權力增加籌碼,權力這種東西,雖然有明確的制度分化,可是事在人爲,有的地方巡撫就是做的比總督牛,因爲制度給你的權力,會用跟不會用那完全是兩個概念。

    柏貴跟黃宗漢爭的好像是兩個人的功勞問題,可實際上爭的是他們自身的權勢,試問如果一個官員總是無法照顧到給他們做事的人,那麼誰還會用心給他們辦事呢,誰還會跟隨他們的步伐呢,官場上也是有小團體的。

    事實上,柏貴和黃宗漢倆人恐怕都不會太在乎朱敬倫和張千山這樣的人物的功勞,可是倆人就是不能讓步,尤其是柏貴,他現在心裏已經比過去踏實多了,前幾天還爲自己的性命擔憂,但是有招降洋人的功績在手,他現在要考慮的是跟黃宗漢的關係問題。

    巡撫理論上是必須要聽總督的,但如果總督對巡撫不利,巡撫也不可能坐以待斃,那還是要鬥上一鬥的,如果將來要鬥,柏貴手裏就要有幫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現在強勢的要給張千山和朱敬倫請功,不過是在給將來鋪路,讓大家看看跟着柏貴巡撫做事巡撫是會力挺的,這樣會讓依附柏貴的人更緊密的拴在他的身上,而不至於隨時背叛。

    越是弱勢的人,越表現的強勢,那是因爲他們沒有退路,柏貴現在就是這樣,他沒有退路了,與其將來要被黃宗漢在廣東逼的走投無路,不如現在寸步不讓,至於鬥爭的代價,大不了皇帝調自己離開廣東罷了,那樣也許更好。

    斗的結果就是,雙方誰也無法讓對方妥協,黃宗漢的報功奏章上不會出現柏貴的人,柏貴就自己寫奏疏向皇帝陳情,當然他的奏疏是得不到黃宗漢的副署,至於皇帝會怎麼定,那就看皇帝的心情和權衡了。

    如果按照正常狀態,這倆人的內鬥就如同兩條蛐蛐一樣,在被主人分開之前,他們一定會一直咬下去,直到一個把另一個咬死,主人何時分開他們,同樣要看主人的心情,如果主人覺得有趣,沒準就讓他們一直鬥下去。

    不過這時候可不是正常狀態,英國人如同另一個爭奪蛐蛐的頑劣孩童一般,強行擠了進來,也想伸出草稈撩撥兩隻蛐蛐。

    但是蛐蛐不樂意了,蛐蛐是有節操的,除非英國這個孩童能把整個蛐蛐罐都搶過去,他們纔會繼續爲英國頑童咬下去,在沒搶走之前,他們決定聯合起來跟英國頑童伸進來的草稈撕咬。

    那草稈就是出現在珠江上的四艘英國戰艦。

    當那四艘英軍戰艦出現之後,一切的爭吵似乎都戛然而止,文官們突然明白,他們這是在打仗啊

    黃宗漢甚至破例邀請了柏貴參加會議商討對敵之策,他心裏其實已經明白,柏貴倒不了了,那麼幹脆就讓柏貴也參加進來,反正如果這次出事,多一個頂缸的人也好,黃宗漢很清楚,他們能從洋人手裏奪下廣州城,其中有多少是討巧的,如果沒有一系列機緣巧合的話,這座城池會一直拒絕他們,直到洋人主動讓出來。

    四艘英國戰船讓他們認識到,他們打了洋人,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英法聯軍北上天津的事情,他們多少是知情的,也知道英法聯軍主力高達數千人,二十年前英國一個國家,就從廣州一直打到了南京,一路攻城略地,沒有一合之將。現在英法兩個國家,根據他們這段時間收集到的信息,那法國在歐陸可是能跟英國一較長短的強國,而且比英國陸軍更強,極其善於陸戰,乃是歐陸第一陸軍強國。

    一國都擋不住,況乎兩國

    他們收復廣州城,還有一個朱敬倫通風報信,連佈防圖都能給他們抄出來,還一直攪的英法聯軍內部不和,英軍主力的印度兵也被騷擾的無心戀戰,儘管一直不承認朱敬倫起到的作用,但黃宗漢很清楚,這些偶然因素少了任何一個,他們遇到的麻煩就會增大很多。

    可現在人家又來了,很明顯是帶着主力來了,

    那四艘船不算什麼,但那是一個宣言。

    怎麼辦

    沒有人說話。

    這時候誰說話誰就要擔干係,誰敢說打,打敗了絕對要擔責任,誰要說和,這苦差事也會推到他頭上去。就算和談成了,還要有人挑毛病,出賣了利益就罵他賣國,沒有出賣利益也會說他有辱國體,不該跟洋人妥協,說是長了洋人的志氣,壯夷之威,使夷人輕我云云。戰後這些大話連篇的人,那時候絕不會記起當初讓出主意的時候,他們爲什麼不敢說話的。

    柏貴更是根本沒來,表示他已經去職了,而且還繼續住在英軍軍營,揚言安撫英夷。

    黃宗漢嘆了口氣,還得他來負責啊,說到底他是兩廣總督。

    黃宗漢說靜觀其變。

    黃宗漢說話了,別人也就敢說話了,這時候就有人提建議了,還算好,這一批廣東官員中有幾個肯辦事的,華庭傑認爲應該加固炮臺,增加駐守炮臺的兵力,還要增添火炮,操練炮手。

    儘管不解決大問題,但這畢竟是建設性的意見,於是紛紛說好,就說華縣令頗能任事,此事宜交由華縣令負責,其中就屬布政使和按察使兩個老官吏支持力度最大,渾然忘記了就在昨日他們還慷慨激昂的在黃宗漢面前狀告華庭傑,一副與這個貪贓縣令勢不兩立的模樣。

    城外的炮聲中斷了會議,黃宗漢讓大家各司其職,讓華庭傑主持炮臺防務去。

    炮戰持續了兩個小時才結束,四艘英軍戰艦,其實都是小船,是英軍中的炮艇,每艘炮艇上只有四門炮,這四門炮跟東炮臺對射了兩個小時,竟然毫髮無傷,因爲他們的距離實在是太遠,距離三裏之外呢。

    炮臺上的大炮最大射程號稱能打九里,但有效射程其實就三裏,再遠的話,就沒什麼準頭了,瞄天打地的概率。

    炮臺上的炮手打跑了英國戰船,一片的歡呼聲,他們其實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暴露了多少信息,英國人幾艘炮艇過來,就試探出了中國守軍使用炮臺的能力,包括瞄準的能力和發射的頻率。

    至於那些大炮的性能,英國人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些根本就是他們安裝上去的。

    摸清楚中國炮手的水平後,他們就能根據這些資料,制定相應的戰術,接下來纔是動真格的。

    朱敬倫是一眼就看清楚英軍的意圖,但他也不可能去點破這個真相,就讓那些炮手以爲是他們打退了英軍軍艦吧,增強點信心也好過知道現實後的絕望,哪怕這信心是盲目的,總好過絕望之下不戰而逃的好。

    當然能不打自然更好,所以朱敬倫去找了柏貴,向柏貴建議,這一回應該跟洋人談判,柏貴卻說他見識淺薄,那洋人氣勢洶洶而來,豈會答應和談,即便是要和談,怕是又要割地賠款,這得皇帝做主,他一個去職的廣東巡撫可做不了主。

    這時候柏貴又想起來自己已經去職了。

    柏貴住在關押英軍戰俘的廣州協鎮軍營,朱敬倫就住在不遠的海關衙門裏。

    回到住處,朱敬倫就拿出紙筆開始寫外交方案。不寫下來不行了,自從機械體休眠之後,朱敬倫就發現自己的腦力開始不夠用了,過去一個方案在腦子裏轉一圈就擬定了,而且絕對不會忘記或者出現疏漏,但現在不行了,不記下來,總出問題。

    打是打不過的,這誰都清楚,儘管誰都不敢明說。既然不能說,就只能被動應付,這一仗恐怕還得打一打,那些官員只有捱揍了纔會主動一點,就像一頭驢,不拿鞭子抽他們,他們就不動。

    當然他們比驢聰明多了,如果不打一下就妄自談判,當年的琦善就是例子,不想跟英夷打仗,擅自簽訂了一個穿鼻草約,結果被皇帝“革職鎖拿,查抄家產”,要知道琦善可是世襲一等侯的正經的滿洲權貴,都落得這樣的待遇,他們這些人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沒人敢擅自說和談,但是打一場就好了,可以向皇帝證明不是俺們不想報君恩,實在是能力有限,打不過啊。打敗了之後談,那就是亡羊補牢,爲皇帝保全疆土了。

    大一統皇權統治之下,這種荒謬的故事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所以朱敬倫知道,那些文官是靠不住的,不是他們沒能力,只是有時候他們爲了明哲保身,在明知道錯的情況下,還是要裝糊塗錯下去。

    可讓他們打一場敗仗,還不如不打,那樣收復廣州的作用不但沒有,再次失去的時候對民族自尊心的影響恐怕更大。

    朱敬倫一時感覺到一種想要做事卻無法做事的兩難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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