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一百零四節 朱敬倫的千金馬骨
    陳芝廷這次沒有說客氣的話,只是認真的看了看朱敬倫平靜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朱敬倫看得出,這次纔是陳芝廷真正的感激。

    陳家儘管是地方大族,但論起真正的財力,並不是那麼雄厚,比起一些大商人雖然也不差,可大都是一些不動產。現在不但是全組人力損耗巨大,許多房屋倒塌,許多族人無家可歸,這些都需要儘快修復,但總不能通過變賣田產,因此朱敬倫的援助就顯得難能可貴了,相比官府免去明年的錢糧賦稅,朱敬倫借錢給他們,顯得更有雪中送炭的意味。

    但陳芝廷心中可不清楚朱敬倫的想法,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朱敬倫幫他們背後會藏着何等複雜的算計,他們是宗族,是鄉紳,朱敬倫是武將,是父母官,即便朱敬倫需要陳家這樣的宗族幫忙統治地方,也不需要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幫忙,能給免去錢糧,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千金買馬骨這個典故,陳芝廷這樣的舉人不可能沒讀過,但是他絕對不會往這裏想。

    數千年來,他們這樣的地方宗族和鄉紳階層,在各種複雜的博弈和退讓之下,儘管早就離開了政治的中心,再也沒有了唐代之前的特權,可卻在遠離皇權的鄉下,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基礎,形成了一個皇權不下鄉的政治潛規則,可以說在最上層是皇權,中間階層是官僚集團,最下層就是他們這些鄉紳階層。

    皇帝,官僚集團和地方鄉紳,不敢說三足鼎立,但鄉紳階層至少也成爲了平衡中國傳統社會的三駕馬車,三大基石之一。而且與西方的制衡機制不同,三大權力階層不是相互制約,而是互相滲透,你中有我的。從皇權爲中心出發,官僚集團和鄉紳階層都是皇權統治萬民的工具。以官僚集團爲中心來看,皇帝是官僚集團這具複雜機器的大腦,是官僚制度最高的權力者,而鄉紳階層則是爲官僚集團不斷輸送人才的後方基地。如果以鄉紳階層爲中心來看,官僚集團是他們奮鬥的目標,皇權是他們忠誠的對象。

    三大基石中,鄉紳階層基於底層,雖然數量最大,起到的作用最廣泛,但權力這種東西,越分散就越無力,因此他們面對皇權和官僚集團的時候,往往都處於弱勢,官僚集團和皇權在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籠絡他們。

    只在一種情況下,官僚集團,甚至是皇權,纔會下大力氣拉攏他們這個階層,那就是改朝換代的時候。

    因此打死陳芝廷都想不到,朱敬倫幫助陳家,其實正是在拉攏他們,拉攏他們的目的,則是做給整個宗族勢力和鄉紳階層看的,至少是做給新安這一帶的鄉紳看的,陳芝廷和陳氏宗族此時被朱敬倫當作了他的千金買骨

    陳芝廷想不到,即便朱敬倫親口告訴他們,他們都不會相信,因爲這太過於匪夷所思,這意味着朱敬倫打算謀朝篡位,這怎麼可能,朱敬倫只是一個候補縣官,謀的哪門子朝篡的哪門子位

    但朱敬倫自己卻很清楚,當他帶兵走出廣州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經註定了,新安將是他第一份基業,如果他將來能建立一個龐大的帝國,那麼這裏就是這個帝國奠基的地方。

    只不過,當此之時,別說陳芝廷這樣一個在閉塞鄉村中的舉人,就是柏貴、黃宗漢那樣的封疆大吏,恐怕都無法看透這個時代。看不清這個時代,清王朝的統治是建立在多麼不牢靠的基礎上的。朱敬倫卻很清楚,而且他更清楚的是,柏貴給了自己多麼好的條件,當時他手裏有兩千自己招降的英軍苦力,這是手裏有兵,柏貴則爲了讓朱敬倫前往被英軍佔領的新安城冒險,許諾將幫朱敬倫謀求新安知縣的職缺,縣官是什麼,這是政權。

    手裏沒兵的文官當縣令對清王朝沒什麼威脅,手裏只有兵沒有治權的武將也無法撬動清王朝的基石,但是一系列機緣巧合之下,朱敬倫竟然成了一個有兵權又有治權的地方官員,這種地位稍加運作,就能成爲一個事實上的軍閥,一個土皇帝,一個帝國的雛形。

    但一切都發生的那麼自然而然,在柏貴看來,新安城這地方,距離香港太近,香港是洋人的巢穴,是一切麻煩的根源,新安知縣這個官缺在絕大多數官員看來,簡直就是雷區,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因此必須有一個深通洋務的人才坐鎮,又需要懂得一些軍伍,方便隨時應付洋人蠻橫的挑釁,至少在柏貴看來,在也沒比朱敬倫更合適這個位置的人了。加上他曾經向朱敬倫許諾過幫他謀求縣令一職,新安知縣這個位置,又沒人願意去做,生怕跟前任一樣做了洋人的刀下鬼,或者隨時因爲洋務問題,被朝廷砍頭,運作起來又不費什麼,恐怕吏部哪裏還會很滿意柏貴幫他們找了一個替死鬼。

    這是機緣,朱敬倫這種老道的政客,是絕對不會讓這種天賜的機緣從自己手裏溜走的。但這又有某種必然,如果不是朱敬倫在收復廣州期間,潛伏在洋人羣衆縱橫捭闔,怎麼讓他給別人留下一個深通洋務的印象,即便是黃宗漢都不得不承認朱敬倫對付洋人有兩把刷子。如果不是朱敬倫招降了兩千苦力,又帶領這兩千苦力,在城外盡滅英軍八百強兵,怎麼能讓所有人都承認他有不俗的軍事能力,連黃宗漢都升起拉攏他的心思。而恰好此時新安城出事了,洋人攻陷了這裏,防火燒死了縣衙h縣令。此時不派朱敬倫來,派誰來別說有沒有文官敢來,就算有一些讀書讀的腦子發熱的傢伙願意來,也要黃宗漢這些人敢保舉,吏部那些人敢派遣。

    主觀和客觀上,早就朱敬倫成爲最合適,最讓人放心,幾乎是當仁不讓的候選人,這就是勢,一種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運道。

    可是此時還沒有人看出這種安排有什麼危機,因爲沒人能預見到幾十年後中國會進入軍閥割據的時代,可事實上,軍閥割據的背景,早在清末時

    期就已經具有了一切要素,無論是曾國藩還是李鴻章,其實都已經具備了當軍閥的一切資本,但他們都沒有挑戰既有政治秩序,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不知道還可以那麼玩,或者預計不到那麼玩的代價,再或者是他們心中的儒家道德讓他們不願意那麼玩。

    可朱敬倫看的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手裏有一兩萬裝備着步槍、大炮的現代軍隊,他就有了立足廣府的資本;他早就做好了,甚至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挑戰現有政治秩序,他知道現有政治秩序已經無法新生,遲早要被淘汰;他更知道,在滿清統治秩序崩潰之際,完全有條件建立軍閥政體,朱敬倫也敢付出這麼做的代價,同時他還沒有儒家傳統道德約束。

    就好像新安知縣是註定留給朱敬倫的職位一樣,讓他從新安起家,開基立業似乎也是註定的一般。所以朱敬倫沒有絲毫猶豫的要幫助陳家,即便陳芝廷不接受,他甚至都決定了強行幫他們。陳芝廷這個族長不同意,朱敬倫就找一個個村民,買一些磚石給他們蓋房子,相信沒人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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