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一百六十九節 思維定勢
    其實英國人也是陷入了一種定勢思維之中。

    他們知道中國人並不懂得外交準則。

    但是一份在西方人看來能夠代表一千多萬人的外交文件擺在面前,並且還會呈遞英王,直接讓他們蒙圈了,這份沉重的外交文件,讓他們立刻帶入了西方模式之中,因爲跟他們的經常使用的方式實在是太相像了。

    因此,他們一時都把中國人不懂西方外交準則的事情忘到了一邊。

    至於說中國人不懂西方的外交準則,中國人有中國人的一套體系,那一套體系曾經在春秋戰國時期慢慢形成,只可惜還沒有完全發展成熟,就被秦國的一統天下所中斷,之後中國不需要跟平等的友邦搞外交了,因此這套才萌芽出來的一套外交體系就定格在了那裏,否則誰敢保證中國不會發展出一套自己成熟、理性的外交規範出來。

    在西方歷史上,一旦發生這種某個地區人民整體不認可中央政府加在他們身上的義務,然後開始獨自進行在法律上合法的外交行爲後,緊接着一定會是聲明自己獨立,然後開始尋求其他國家的承認,比如從西班牙統治下脫離出來的荷蘭,從荷蘭分離出來的比利時,以及跟丹麥帝國分家的瑞典,甚至包括從英國獨立出去的美國,都曾經發生過這種事情。

    包括額爾金等人一時間完全陷入了思維定勢,他們根本無法理解,地方人民不再認可中央王朝政令的合法性後,還會繼續留在這個王朝中,接受這個王朝的統治,更難以理解該王朝還會認可地方人民的這種做法,這完全是不合西方政治外交邏輯啊。

    當威妥瑪鄭重的將這份文件帶回香港後,並且將朱敬倫說的,他們已經派代表去英國希望面呈英王的消息告訴額爾金等人後,他們就開始就他們認定即將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爭論,那就是一旦廣東宣佈脫離清王朝後,他們怎麼辦是支持,是承認,還是否認,然後對抗。

    至於廣東人會不會選擇不脫離的情況,他們壓根都沒有考慮過,文件都出來了,都派代表去求見英王了,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他們都不用討論,心中都認定,那些派去見英王的代表,肯定會當面提出他們將獨立建國的事實,並且尋求英國的承認和支持。

    威妥瑪認爲,如果廣東脫離清王朝,對英國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們可以藉機擴大在廣東的利益,但需要顧慮的是,如果英國承認了廣東人民新建的政府,有可能會惹惱清王朝,對他們剛剛簽訂的條約產生不利。

    包令則認爲,就整個廣東乃至整個中國來說,領導這次獨立運動的朱敬倫他們想當然認爲朱敬倫在領導一次獨立運動,事實上他們想的是對的,和他領導的新安政府,是最容易進行溝通和交流的。

    如果他們能夠成功,包令認爲爲求長遠的利益考慮,英國應該承認這個政府。但是包令建議,爲了暫時不激怒清王朝,英國不立刻承認,至少不應該率先承認廣東政府,而是等其他國家的態度明確之後再決定。

    同時他建議,英國政府可以跟獨立後的廣東政府展開合作,就好像在印度做的那樣,在跟莫臥兒帝國保持關係的同時,大力發展跟地方土邦王公的合作。他們在英國的行爲方式,最終爲他們贏得了整個印度。

    哪怕朱敬倫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外交官,他依然不知道因爲自己一份文件的關係,讓一幫子英國人展開了多麼豐富的假設和聯想。

    事實上他在後世也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加上儘管對西方外交制度很熟悉,但是骨子裏你永遠不可能成爲一個跟西方人完全一樣的思考問題,這是文化根源決定的。

    此時朱敬倫當然也不會坐等英國人的態度,外交就如同戰場,主動權很重要,他不等英國人如何決定,已經率先出擊了,他找到了赫德這個英國人,此時赫德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中間人,起碼赫德的身份在中英之間行動,絕對比朱敬倫直接跟威妥瑪或者額爾金談判,自由度要大一些,也能讓雙方多一些緩衝。

    “赫德先生,找您來呢,是希望在這個緊張的時刻,希望您能利用您中英間的特殊背景,盡力維護雙方的和平。您看到了,貴國對我國領土的野心,已經成功激怒了我國百姓,準確的說是廣東核心地區的百姓的憤怒。大家已經在組建自由的軍隊,決定爲捍衛自己的土地而戰。”

    赫德很清楚目前的處境,局勢確實十分緊張和敏感,和平和秩序脆弱的如同一根絲線。

    赫德跟威妥瑪一樣,都是功力十分深厚的中國通,但是此時赫德就沒有產生廣東人要獨立的想法,因爲他比威妥瑪更瞭解中國人。

    威妥瑪是絕對的中國專家,放在任何時代,他都是最頂尖的漢學研究學者,世界上第一套中文拼音,就是威妥瑪編制出來的,稱爲威妥瑪拼音,可以說在中國語言和文字領域中,威妥瑪是這個世界上第一流的專家。

    可是威妥瑪對中國的瞭解,跟赫德完全不再一個方向上,赫德瞭解的是中國人的思想。

    之所以產生這樣的差別,是因爲威妥瑪編制拼音也好,編寫字典也罷,他都是在用西方語言學來研究中國語言文字,他是以西方的世界觀在解讀中國,也許他比任何人解讀的都好,可是他依然是用西方的觀念在解讀,好像走錯了方向一樣,儘管走的很快,走的很穩,卻越走越遠。

    赫德不一樣,他自身就沒有多麼專業的西方學術功底,因此他沒有專業的解讀能力,可是他很耐心很踏實的在中國生活了十幾年,而且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學習的也不是西方人編制的漢語詞典,而是直接從中國經典入手,他讀的是四書五經,讀的是老子莊子,他是直接從思想上在閱讀中國人。

    所以赫德認爲的緊張,並不是威妥瑪等人認爲的即將有一場獨立戰爭要爆發的緊張,而是擔心自己的同胞沒有認清局勢,從而以錯誤的方式介入,最後導致了跟廣東地方的直接衝突,赫德很確信,一旦英國軍隊踏上廣東的土地,戰爭一定會爆發的,他很清楚在保衛自家土地面前,中國人爆發出來的勇氣世所罕見。

    “朱先生,對您維護和平的承認,我本人十分敬佩。我十分願意盡一份微薄之力,能爲英國與廣東的和平做出貢獻,那樣的話我將會感到十分光榮。”

    朱敬倫點點頭:“那麼就麻煩您去一趟香港,先用非正式的方式讓對方明白,不謀求割讓土地,是我方的最後底線,希望香港的額爾金閣下能夠在這個基礎上考慮一下,我們建立和平的可行性。”

    朱敬倫希望給對方打個底,或者說給可能的談判定個基調,那就是在保證廣東領土完整的情況下,大家在談其他的。如果對方願意談的話,事實上朱敬倫即能摸清他的底線,如果對方不願意談,那麼就得真的準備戰爭了。所以說讓赫德去,名義上是去轉達朱敬倫對談判的底線問題,事實上是藉助赫德去試探一下額爾金等人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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