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對朱敬倫無聲無息成功的政變慶賀一樣,陳芝廷帶領的使團在幾天後就回國了,朱敬倫讓他們在香港停靠三天,等待自己組織人去迎接他們,朱敬倫要讓柏貴、穆克德訥,以及廣州府所有的官員,都到新安的碼頭上等候,他要將陳芝廷打造成爲一個功臣,一個出使夷國的英雄。
被朱敬倫任命的十四個商賈縣令容光煥發了,他們看到朝廷對朱敬倫有求必應,他們的官印朝廷會給他們打造。
赫德重新修正了章程,制定了總稅務司每月必到一港巡查,規定了每年廣東政府按制度組建獨立的監查團隊審計海關的賬目,監管制度化而不是個人化了;他取消了內外班制度,本地人和洋人採用一樣的等級分類,一樣的薪資標準,一樣的升遷方式,一樣的考察辦法,這標誌着人事制度統一了。
柏貴和穆克德訥神色凝重,柏貴的到來,也讓穆克德訥瞭解到了北京的真相,朱敬倫根本就不是柏貴的人,更不是奕欣的人,朱敬倫是真的反了,但是朝廷卻要安撫他,朝廷不能承認他真的反了。
柏貴得按住朱敬倫,不讓他對朝廷用兵,穆克德訥得繼續欺騙旗人,不讓他們鬧事。
每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新安縣的鄉紳們更加單純一些,他們是唯一一羣發自內心,沒有任何心理糾葛的人,只有他們是沒有抱着任何目的,前來歡迎陳芝廷,因爲在他們的心中,陳芝廷真正是一個英雄,一個出使夷國,爲民請命,力阻夷酋,保家守土的英雄,班超、張騫不過如此。
這些人都做出了選擇,只有陳芝廷還沒有做出選擇,因爲選擇還沒有擺在他的面前,他還不知道廣東已經姓朱的事實。
此刻,他從一艘巨輪上走下來,那是一艘多麼巨大的巨輪啊,大到赤灣港沒有一座碼頭能夠容納它,只能停在港外的伶仃洋裏,然後讓船上的人下到小船上,才能轉運到港口。
這是一艘瑞典巨輪,瑞典人新造的巨輪,排水量五千噸,專門爲中國貿易而建,巨大的貨艙中裝滿了鐵礦砂和鐵錠,連船名都起的是大廣東號。
船上走下來的不僅僅只有陳芝廷一個人,瑞典和丹麥的使團也來了,但人們的視線中心只有陳芝廷。
只見他上岸之後,手裏高高舉起了一張紙,就好像張伯倫從希特勒手裏拿過一紙承諾一樣,在衆人面前公示。
這就是倫敦宣言的原本,上面有英國女王和首相的印章,也有陳芝廷的私章,陳芝廷代表廣東政府承諾,在通商口岸,本地人不再攻擊英國人,允許英國人經商、居住,英國人承諾,不再謀求割讓廣東一寸土地。
對英國人來說,這張紙可能全無意義,歷史上除了後來的新界,英國人也沒再擴展過領土,割讓九龍是因爲香港沒有腹地空間,發展不起來,租借新界是因爲九龍也發展飽和了,可現在這個時代,英國人自己都對是不是要發展香港寸有異議呢,多少官員和議員都認爲香港就是一個賠錢貨,是一個累贅。
另外還有黨派之爭,自由黨一直認爲香港是在保守黨執政的時候佔領的,因此往往自由黨上臺後,就開始指責,尤其是在維持香港運作的龐大費用上喋喋不休,“早知開支如此巨大而又作用有限的話,當初就不應該佔領它”。
朱敬倫很瞭解英國人的想法,所以他就一直在限制香港島的發展,所以他纔派陳芝廷帶着龐大的使團去英國,讓英國人承諾不會再割地了,只要香港島就那麼點大,他就永遠作用有限,而且還必須保持一定的開支,那麼要從英國人手裏要回來,就輕而易舉了。
陳芝廷不懂得這些,他是用農業國家的領土觀來猜度海洋民族的土地觀的,所以他認爲他爲廣東兩千多萬同胞要到了一個不被侵犯的承諾。
至於他擅自答應的香港政府對九龍英國人的管轄權問題,他覺得那不過是疥癬之癢,不足爲道,他也做好了被廣東地方政府追究的心理準備,大不了就是一個棄官不做嗎,一個小小的縣丞誰在乎。
鄉紳們不顧柏貴、穆克德訥和朱敬倫等高官的存在,歡呼着擁擠到了碼頭上,圍在陳芝廷身邊嘰嘰喳喳要看那份保證書宣言,陳芝廷則小心的收了起來,真怕這些人給他撕壞了。
接着被簇擁着來到了柏貴等人面前,恭敬的向各位上司行禮問好。
柏貴點點頭,穆克德訥很木訥,朱敬倫則笑了起來,接着說了一番話:
“總督大人,陳大人千難萬險,越洋西行,面對英王,不墮上國天威,並迫夷酋不敢再犯邊疆,此乃大功一件。下官斗膽保薦陳大人爲廣州知府,不知
總督大人何意”
柏貴能說什麼,他就是無條件來安撫朱敬倫的,他知道如果他不答應,朱敬倫自己直接就任命了,那時候連面子上的好看都沒有了,還不如直接就答應了下來,起碼在外人看來,他這總督還是有點威嚴的。
於是點了點頭:“朱大人所言極是,本督也是這麼看的。”
陳芝廷有些愣神,他出洋了一趟,怎麼回來就直升廣州知府了,從一個小小的縣丞,升到廣州知府,這根本就不是速度的問題,而是從不可能變成了可能,要知道縣丞只是一個雜佐官,根本就不需要正經的出身就能做,一個監生也能做縣丞,所以纔有那麼多人拼了命的想要考科舉。
但是知府這樣的要職,就是多麼拼命,也是做不到的,有清一代,極少見到有進士以下的官員做到知府級別,陳芝廷雖然有一個舉人的身份,可他也知道,考不中進士,做大官是沒有希望的,因此才一直堅持科舉,沒有出來做官,直到沙井被洋人攻擊,他才改了想法,打算留在本地做官,也就熄滅了考進士的打算。
本來都準備做一輩子雜佐官了,沒想到突然就高升知府了,一時間被幸福衝昏了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