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四百二十九節 一起承擔
    可以說錦綸堂從雍正年間就形成了氣候,維持了上百年,讓錦綸堂的行東們積累了豐富的應對危機的能力,所謂見的大風大浪多了,就善於使舵,而且他們十分善於使用暴力這個船舵。

    真的慫恿那些絲戶和絲工出面還不至於,那些人雖然也受了損失,而且損失可能更重,但是他們老實慣了,只會默默忍受,在加上鼓動百姓鬧事,在任何朝代都會被處以極刑,所以他們的處理辦法,往往都是行東們出錢,行首找門路,能找官的時候找官,找不了官的時候,就只能找流氓幫忙了,他們跟大大小小的各種幫會都有密切的往來。

    “這麼說來,他們也是被逼得急了”

    聽完陳芝廷他們的調查結果後,朱敬倫不由的感嘆起來,事情比原想想象的還要嚴重,機器繅絲業打擊的不止是一個手工作坊,幾乎打擊了絲織的各個行業,而這些行業都是錦綸堂的行東。

    本以爲機器繅絲只是直接衝擊家庭作坊和手工作坊的生產,但是由於他們沒有加入,也沒有必要加入錦綸堂,而且現在經營機器繅絲的主要是鄉紳階層,他們不願也不屑於跟商人爲伍,因此根本就沒在乎過錦綸堂的商人。

    結果就是,哪怕他們推動了蠶繭價格的高漲,可是錦綸堂中那些經營蠶繭的商人,竟然也沒有從中獲利,因爲絲廠都是直接深入農村跟蠶農收購繭子的,他們大都是將工廠直接建在鄉下,就近壟斷了附近的蠶繭,讓蠶繭商人完全分享不到漲價的利益不說,甚至根本就很難收到蠶繭。

    “這個錦綸堂的問題應該考慮進來,畢竟他們背後可是有着數以十萬計算的普通絲戶,但是他們必須爲這次事件付出代價”

    朱敬倫立刻下決定道。

    要讓錦綸堂付出代價,這個成本很高昂,這就是陳芝廷頗爲擔心的問題。

    “陛下有所不知,這個錦綸堂善於蠱惑百姓,當年英夷打廣州,在三元里糾結一百零八鄉鄉勇,就有這錦綸堂在後面牽線。當時錦綸堂出錢,機房仔和打石工人出力,跟鄉勇一起打洋人。真逼急了,他們是能說動織工鬧事的。”

    朱敬倫點點頭,這是一個正在轉型的社會,農村中男耕女織現象普遍,三元里抗英的時候,附近一百零八鄉中,勢必有大批的絲織戶,錦綸堂在其中出錢出力,組織人手倒也有條件,只是讓朱敬倫沒想到的是,這個商業行會,竟然也跟宗族鄉紳勢力一樣,可以深入廣大的鄉村

    朱敬倫相信,一旦逼急了,這些商人,也會像那些鄉紳一樣,鼓動宗族力量對抗官府,甚至都不需要學習,這樣的商人之中,肯定也有大把本身就是宗族鄉紳勢力,這是一個自由的時代,人由沒有嚴格按照戶口本劃分,鄉紳可以辦廠轉變成工業鄉紳,那麼也可以做生意,成爲商業鄉紳,甚至由於商業的歷史更長,商業鄉紳的數量是遠多於工業鄉紳的。

    他們不缺乏動員的知識背景,同樣他們也有動員的條件。因爲機器繅絲的發展,侵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從養蠶開始,除了那些純粹的蠶農之外,絲織工人的生計無法保證,綢緞工人的生計無法保障,刺繡工人的生計也無法保證,連買賣生絲的商人,買賣絲綢的商人,買賣繡品的商人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可以說機器繅絲業觸動了整個絲織產業鏈的利益,其中除了原材料環節蠶農的利益外,所有人的利益都被侵害了,得利的無非是蠶農、機器繅絲業以及外國的消費者而已,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機器繅絲業正在重組一個蠶農到繅絲廠再到外國絲織廠的新的產業鏈,因此對老產業,是整個產業鏈的打擊。

    尤其是那些數量龐大,依靠紡絲爲生的城市和鄉下絲工,他們的損失最慘重的。只是他們唯唯諾諾,缺乏組織,但他們心中有怨氣,一旦有人帶頭,就是一場肆虐的野火。在中國這個有悠久的農民起義傳統的國度,朱敬倫絲毫不懷疑會爆發一場農村絲工的起義,最後破壞鄉村秩序,裹挾更多人。

    但朱敬倫認爲:“他們還是必須付出代價”

    這是一個原則問題,法治始終是朱敬倫最爲重視的核心問題之一,中國傳統社會之所以沒有形成法治的觀念,就在於官員們總是傾向於使用政治的方式來處理司法問題,法不責衆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所以導致像錦綸堂這樣可以發動龐大力量的組織,往往可以挾持民衆要挾官府,讓官府對他們不敢懲處,最後息事寧人。

    現

    在他們連尚書家的工廠都敢砸了,雖然他們盡力保密,但如果不是感覺到哪怕是事發了,他們也未必會被嚴懲,那些還沒到日子過不下去的商人,未必會敢這麼做,說起來還是有恃無恐的觀念讓他們選擇使用暴力。

    因爲一次次使用政治的權謀手段來處理法律問題,政治總是尋求代價最小的解決方法,導致司法的原則性不強,成爲可以變通,可以被更改,可以被要挾的對象,老百姓怎麼可能還會信賴司法,法治觀念怎麼可能形成。

    反觀商鞅時代,儘管他的法律並不是人人喜歡,甚至可以說人人都不喜歡,可是大家卻是相信法律的,因爲他們知道法律是說話算數的,他們很清楚犯法一定會被追究。

    法律可以讓人喜歡,讓人尊敬,也可以讓人不喜歡,甚至讓人害怕,但有一點,法律必須讓人信服,否則法律就沒有意義。

    但錦綸堂的問題朱敬倫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他不在乎那一羣在大明通過機器繅絲融入世界市場之際,依然站在保守的一面,試圖對抗,試圖頑固的保護他們舊有利益的商人是不是會破產,但是他必須在乎數十萬依靠絲織各行爲生的工人,尤其是那些完全脫離了土地的,在城市中,或者城鎮中爲生的無產絲織工人的生計。

    時代變了,國家需要轉型,舊有的階層也必須順應這個時代的變化,這是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是他們不可能一夕之間就轉型,他們既沒有這個知識儲備,也沒有這個物質積累,他們沒有能力毫髮無傷的安身轉身。

    哪怕他們不會在生死存亡面前拿起武器起來抗爭,朱敬倫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時代淘汰,所以朱敬倫還需要幫助他們安然的轉身。

    但最底層的苦工,他們真的是不具備這個轉身的能力,他們既沒有錢,也沒有知識,錦綸堂過去雖然剝削他們,但說到底還能基本保證他們的利益,他們也是絲織產業鏈條上的一個受益者,哪怕他們只能夠維持生計而已,可錦綸堂一旦被摧毀,他們連這個僅能維持生計的鏈條都斷了。

    因此朱敬倫還不想真的摧毀了跟千千萬萬絲織戶有密切聯繫的錦綸堂。

    在新的時代,錦綸堂不是一個好的組織,不是一個有能力保護絲織戶的組織,但他好歹是一個組織,是組織就必然是爲了維持某種秩序而存在的,絲織工人有他們,還能保持起碼的秩序,連他們都沒有了,絲織工人就真正成了無序的失業者,是無組織的無產階級了。

    既不能摧毀錦綸堂,還必須要懲處他們保持法律的尊嚴,又不能讓他們鼓動百姓造反,這中間的取捨實在太難了。

    朱敬倫嘆了一口氣,他都感到爲難了,更何況是陳芝廷了。

    後世當遇到產業轉型的時候,歐美的發達國家都夠喝一壺的,撒切爾夫人當年主持的產業改革,讓多少英國煤炭和鋼鐵工人罵了她一輩子,哪怕她讓英國重新恢復了活力,但她卻始終是一個爭議人物。

    在有各種社會福利保證的現代化時代的英國,都出現這種情況,在沒有任何社會保證的這個時代,大明的紡織工人在面對轉型的時候,他們將承受多麼巨大的社會壓力,可想而知。

    當然讓手工工人們轉型是必須的,這是一個大勢,要麼繼續保守下去,直到被差距越來越大的西方淘汰,淪爲這世界上的三流國家,要麼是堅持短暫的陣痛,挺過這段艱難的時期,迎來未來的生機。

    但這個陣痛,不能全部都讓絲織工人承擔,不能讓他們一個階層去面對所有的痛苦,而且他們有的人即便是有面對痛苦的勇氣,卻沒有承受陣痛的能力,他們必然被淘汰,可他們不是物件,過時了就可以扔到垃圾堆裏,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讓他們有尊嚴的活着,或者哪怕沒那麼有尊嚴的活着,本身就是對生命本身的尊重。

    因此這個陣痛,不能由某一個階層承擔,而應該是整個社會來承擔,西方人是通過社會福利,讓成本向全社會轉移,大明沒有這一套系統,目前也沒有建設這一套系統的能力,因此朱敬倫的想法很好,實現起來很難。

    朱敬倫想了一下:“讓我見一見錦綸堂的話事人”

    朱敬倫需要錦綸堂的決策者爲他們的行爲付出代價,還法律一個尊嚴,但他還需要錦綸堂聯繫千萬紡絲工人的組織系統,來幫助整個手工絲織業的工人度過危機,所以他必須見一見錦綸堂的主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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