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你,是指雲眠。南溪默默後退樹,後轉過身去。
竹漓會死固然難過,難以接受的是殺他的人正是這些天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凌殺。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真要臨了,心中仍不免隱隱作痛。
他站在桃花樹下,看到桃花樹的盡頭哭哭笑笑沉浸在幻術中的雲眠,知曉竹漓定然會爲她造一個美好的夢境,可她卻時不時哭的悽慘,大約是越美好,越痛苦。
身後發生了什麼他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肩發落上的花瓣,只一直盯着雲眠,不敢回頭。
阿橙的聲音不遠傳了過來,他驚訝道“竹漓你怎麼在這裏哦,我忘記了,這裏本來就是你家,這滿樹花開的,差點沒有認出來”
他還不知道現在是生死時刻,只當隨便渡海就有緣遇到了竹漓的家,言語間盡是興奮。
夢魘看不過去,拉着他不要在竹漓眼前蹦躂,阿橙掙脫不開,提出疑問也得不到回答,嚷嚷着要去找南溪。
反正不要打擾竹漓和凌殺就好。
阿橙力氣很大,滿林子找人,咋咋呼呼的從南溪身旁掠過,如視無物。
南溪見他跑遠,朝大約是發現自己的夢魘搖手打招呼,手臂上的花瓣就落了。
夢魘對着虛無點了點頭,繼續去追阿橙,南溪側耳傾聽身後對話,是竹漓先開口。
他說“請坐”
凌殺應聲坐在憑空變出的石凳上,旁邊爐子上的水壺撲撲冒着水蒸氣,竹漓爲兩人各滿一杯。
他們不像是打架的,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摯友對坐暢談。
竹漓杯於手上,不顧剛倒下的滾燙,淡道“幫我照顧好她”
凌殺撇了他一眼燙紅的手,目光似穿透林子看向雲眠。
處在視線中間的南溪忽然脊背一涼,換了位置。
凌殺平靜問“幫”
竹漓一愣,眉目間盡是惆悵嘆道“我忘了,這已不是那兩世”
他現在不是雲眠的師尊,也不是哥哥,沒有照顧雲眠的理由,可他還是不能從那兩個角色中掙脫。
凌殺又問“如果有一天,你知道雲眠是你必須要殺的人,你會怎麼做”
竹漓想了一會,回道“大約是同歸於盡”
“必須要死”
“你可以告訴我必須要殺的理由,然後我再告訴你答案”
“理由呵她的出生就是最完美的理由”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凌殺忽然道“有時候護,不一定就能安生”
他指的是竹漓和雲眠的前兩世“如果愛就回應,如果不愛,就放手,雲眠不需要你的親情和照顧”
凌殺將飲完的茶杯放置桌上,慢吞吞探出匕首輕輕擦拭。
竹漓因爲他的話陷入苦惱,他一直知道雲眠喜歡自己,可他不能愛,也想過放手,可雲眠只要有危險,他就會忍不住出手,最後糾纏幾世兩人都越活越痛苦。
現在雲眠放手了,自己也該放了
他注視凌殺擦拭的動作,聲音略啞“我放手了你動手吧”
凌殺將匕首對準他的心臟,乾脆利落刺入,那人眼神便開始渙散。
他還在重複道:“我放手了我放手了”可是卻有淚滴從眼角滑下,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坐在凳上,凝視在美夢中哭泣的雲眠,伸出雙手。
他說“如果我不是界主就好了”
那雙手終於放下,那人清心寡慾身姿漸漸化成粉末,一點一點消失。
凌殺扔掉匕首,輕道“希望多年以後,你做不到無情”
世界陷入絕對寂靜,阿橙停下了奔跑,疑惑接起滿手花瓣,回頭道“起風了咦我怎麼哭了”
夢魘牽着難得平靜的他走向凌殺,路過南溪時點頭算作招呼。
雲眠大夢初醒,在花海中站立,花很美,可被越來越大的狂風廝扯的只剩光禿禿枝條的樹幹很可憐。
她忽然蹲在鋪滿花瓣的地上,緊捂胸口,口中喃喃“師尊,你答應過我帶我看漫天桃花,可是從來沒有實現過”
那一年,十四歲情竇初開的小丫頭仰慕的拉着高高在上冷淡若嫡仙的師尊衣角道“師尊,我最喜歡喫水果了,你給我做各種各樣水果糕好不好”
那時竹漓不知有情,應了。
小丫頭開心的笑了,轉而握住師尊手臂搖晃道“那也可以答應我去看花嗎就是一望無際最後可以結出果實的花樹啦又可以看,還可以喫,太幸福啦”
那人又應“好”
小丫頭忽然低下頭紅着臉扭捏道“就我們兩個人,不帶上師兄師姐好不好啊你別誤會,師兄師姐那麼忙,又看不慣我整天不好好練功,一起去肯定會罵我啦”
竹漓道“好”
這一聲好,等了幾世都沒有實現,而現在實現了,兩人卻皆已不復當初。
雲眠蹲了好久,身上落滿的花瓣也被風捲走了,碰在皮膚上劃出細細傷痕。
凌殺幾人走了過來,阿橙蹲下身疑惑的望着她道“你怎麼哭啦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打他”
雲眠搖頭,用力擦掉眼淚,道“我剛纔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啊假的啦別去想,話說怎麼忽然起這麼大的風好邪門”
風越來越大,使用法力也只能堪堪穩住身形,雲眠疑惑的望着凌殺和夢魘“他是誰南溪呢”
凌殺眸子黯然,夢魘解釋道“我是夢魘,他說走走就回”
“哦,這是哪怎麼看着這麼像界域我不是在王宮嗎”
說話開始喫力了,大家都選擇閉口不言,百里花海花瓣亂飛,漸漸同竹漓一樣粉碎虛化,光禿禿的樹幹風中嗚咽蕭瑟。
凌殺一步一步艱難靠近隱形的南溪,停在他的背後幾息,伸出的手最終沒能撫上他的肩,通往三千世界的逆流罡風纏卷着他扯入界門。
結束了都結束了
界域的風停止,滿地狼藉被天道重置,南溪終於流乾了眼淚,回到自己的界域。
他知道會這樣,他知道不能怨,可是心中那道坎無論如何也過不去。
界域靜坐三天,無喜無悲,第四天,他乘雲來到凡界。
輪迴人的命運一刻不停歇的運轉,他像是局外人一樣,痛苦又貪念的站在雲上,從日出到日落
阿橙終日苦惱南溪和竹漓怎麼不來接自己,夢魘這時候就會是帶他到處惹是生非,看他的眼神複雜。
雲眠日漸消瘦,從三十年前起每天都會有一盒子他親手做的糕點,沒有了。
她從前總是口上罵人,現在每到那個時辰就會哭的跟個孩子似的。邊哭邊喊“他嫌棄我了,他不管我了他不要我了我把他趕走了”
凌殺會走來安慰“忘了吧”
“你說忘就忘,你怎麼不忘我愛他,我也恨他,可是現在,我只想見到他嗚嗚阿凌,爲什麼我們是惡爲什麼我們一出去就是萬人唾罵萬人喊殺爲什麼他問也不問,就直接封印我們嗚嗚嗚嗚爲什麼師尊非得是殘忍封印我們的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