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二人的心思,全然沒逃過他的眼睛,他當然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麼,能從諸多皇子中脫穎而出,走到今日的九五之尊地位,若是連這點察言觀色本事都沒有,他早就死了千百回。
夜裏,百里常留了下來。
黛櫟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又來了,不是已經膩味了嗎?
但,她是不會開這個口的。
只要他能允許,她每個月可以遠遠的看上父王和多吉一眼,她便願意跟他耗下去,若是哪天耗死了他,說不定就有機會帶着他們離開。
可惜現在,百里常正值壯年。
正值壯年的最大弊端,便是精力充沛,到了最後,黛櫟腦子裏一片空白,兩怨懟的話都沒力氣說,柔弱無骨的被他摁在懷中。
聽得他心滿意足的伏在她耳畔低語,“你若不願意生孩子,那便隨你,橫豎皇子公主已經這麼多,足以堵住那些朝臣的嘴。”
黛櫟哼唧了一聲,閉眼不語。
如此,最好。
她是絕對不會生下仇人的孩子,絕不!
百里常走後,應娘便小心翼翼的端着藥進來。
這一幕,悉數落在暗衛的眼裏。
喝吧。
喝吧!
坐胎的藥,能讓她適得其反。
朝中關於立太子之事,已有諸多非議,素來立嫡立長爲重,可百里常始終沒有皇后,最高位置也不過是個妃,連個貴妃都沒有。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等一人。
等着黛妃的肚子大起來,等着她誕下皇子,就會冊封她爲皇后。
沒人知道,這位娘娘是哪兒來的,消息被遮掩得嚴嚴實實,知道的人不敢說,不知道的人不敢猜,帝王之怒,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
這段時間,百里常獨寵黛櫟,日日來,夜夜來,帶着很明顯的目的性。
連黛櫟都有些心慌,總覺得他好似察覺了什麼?
但,百里常表現得太過鎮定,什麼都沒有表露,只是看她的時候,眼睛裏的光愈發堅定,那種對獵物的覬覦和佔有慾,寫得滿滿當當的。
黛櫟只瞧着就覺得心裏發慌,這幾年她已經逐漸習慣了逆來順受,只求着族人和父王、多吉能活着。
聽說,父王的身子愈漸不好,她想着找個機會能求一求百里常,讓自己見一見父王……
“有話說?”晚膳的時候,瞧着黛櫟欲言又止的模樣,百里常眉眼溫柔的瞧着她,“有什麼話,不能與我說的?旁人稱我是皇帝,你卻可直呼我名諱,當然,若是叫我一聲夫君就更好了,我便什麼都願意答應你。”
黛櫟眼前一亮,“我、我聽說父王的身子不大好了,能不能讓我見一見他?”
恨是一回事,委曲求全又是另一回事。
活着,纔是最要緊的。
活着,纔有希望!
“想見他,也不是不可以。”百里常往她的碗裏夾了一塊肉,“先喫飯,慢慢說。”
“不喜歡喫?”百里常問。
每次喫飯,他總往她的碗裏夾葷腥之物,前兩日倒是沒什麼反應,今兒好像……
“請太醫過來。”百里常開口。
黛櫟一怔,“我沒事。”
可百里常哪兒會聽她的,他心裏打着算盤,哪容得分毫閃失?!
太醫來診脈,一句,“娘娘已有孕一月有餘,臣這就去安胎藥。”
震得黛櫟,久久回不來了。
她坐在那裏,身心冰冷,不敢置信的擡眸望着掩不住歡喜的百里常,忽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麼,一張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有孕?
應娘都愣了。
可事實擺在眼前。
百里常彎腰,將黛櫟抱到了軟榻上躺着,溫熱的掌心緊貼在她的小腹處,“等月份大一些,更穩定一些,我就讓這小傢伙,見見他的外祖父。”
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是你,你故意的?”黛櫟紅着眼,忽然間擡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是你。是你!”
百里常裹了裹後槽牙,以舌尖舔舐嘴角的血色,“你是我的。”
黛櫟渾身顫抖,愣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恨啊!
滔天的恨意,讓她眼前一黑,登時暈死過去。
“太醫?太醫!”
孩子安然無恙,在黛櫟的肚子裏一日日的長大,他的存活關係到黛櫟能不能見到自己的父王,所以她沒辦法,真的一點都沒辦法。
生不如死,死……不能死。
她今日閉眼,明日就會血流成河。
孩子五個多月的時候,太醫確定胎像穩固,百里常才帶着她去了冷宮附近的一個宮殿,外頭重兵防守,內裏倒也還算乾淨整潔,她踏入宮門的第一瞬間,便愣在了那裏。
瞧着滿頭白髮的老父親,黛櫟止不住淚如雨下,低低的喊了一聲,“父王。”
國主老了,這幾年雖然沒喫什麼苦,可是家國覆滅,族人被殺,他早已不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國主,此番佝僂着腰,滿頭白髮。
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登時老淚縱橫。
父女二人隔着距離對望,卻彷彿隔了山海一般,皆是淚流滿面。
“父王!”黛櫟哭着撲進父親的懷裏。
數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將這麼多年的委屈都悉數發泄出來。
百里常靜默着,太醫說她心裏壓了太多事,若不發泄出來,對她對孩子都不好,所以他纔會大發善心,帶她來這兒走一圈。
只是這哭聲,讓他分外不悅……
但,也只能隱忍。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
乍見着黛櫟隆起的肚子,老國主沒有半句責備,唯死死握着女兒的手,道了一句,“是父王連累你了。”
黛櫟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哭,哭自己,哭父親,哭蒼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