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股力量沒有持續很久。片刻之後力量消失，塔納託斯感覺自己被捲入一股洪流之中。洪流陰寒而混亂，有着銷融一切，離解一切的力量。雖不似方纔的撕扯力那般暴烈，卻更加渾厚難以抗拒。即便塔納託斯這樣掌握着生死之力的大神，也無從對抗，只能被裹挾其中，隨波逐流。
這種感覺塔納託斯有些熟悉：這不就是虛空麼？
很像虛空，但又與虛空不同。虛空雖然也會銷融一切離解一切，但沒有這種洪流般的趨勢。因爲虛空就是“無”，甚至是“無所謂無”，所以“有”進入其中終會消解，但“無”本身卻不會形成任何趨勢。
這種洪流般的趨勢裹挾着塔納託斯，朝一個“方向”涌去。
那個方向上，陰寒混亂的意味更甚。塔納託斯幾次爆發神力，試圖反方向逃離，卻根本無濟於事。反而每爆發一次神力，就朝那個方向去得更快了一些。
這種感覺讓塔納託斯忍不住想到一個東西，一種天體……
在阿波普實體化的魔軀，和它核心那股莫名陰寒氣息之間，似乎有一道分界。穿越這道分界會受到巨大的撕扯力，穿越之後又會被捲入永遠指向一個方向的洪流。無論你朝哪個方向逃離，最終都只會向這個方向加速……
塔納託斯出了一身冷汗：真是那樣，恐怕就栽在這兒了……
已經避開了阿波普跟拉戰鬥的地方，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只想探一探阿波普的本質，卻不料被阿波普這樣針對。
阿波普對自己的仇恨，似乎比對拉的仇恨還大！
爲什麼？因爲自己是死神麼？作爲被拋棄背叛而魔化的死亡權柄，對死神的憎恨，甚於神王？
可我是希臘世界的死神啊！
難道死亡權柄，具有超越世界的通性？
可爲什麼自己沒有感覺到這種通性？
塔納託斯一邊思考，一邊感受着周圍，尋求逃離的機會。
陰寒洪流之中，依然有着各種各樣的魔物爪牙，只是不具實體，幽魂般涌上來，不顧一切地抓撓撕咬。
幽魂接觸黑日，即被抹消，威脅不到塔納託斯。但維持這般巨大的黑色太陽太耗神力，不能持久。
稍微撤回神力，黑日縮小。洪流將縮水的黑色小太陽打得稀薄，塔納託斯卻並未感覺到更大的壓力。
果然不同於虛空。如果在虛空中，護體的創世神力變薄，虛空的侵蝕力量會明顯加劇。
既然不是虛空，就不是非得創世神力才能護持。不掌握創世神力的普通大神，只要熬過分界處那暴烈的撕扯，就能在這陰寒洪流中生存一段時間。
所以，跟自己一起被吞的賽特……
塔納託斯仔細感應，果然在不遠處察覺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存在。那力量狂暴，蠻荒蕭索如萬里黃沙，正是賽特！
其實離得並不遠。但被陰寒洪流阻隔，神目竟不能直接看透，要感應力量定位。
雖然洪流的大趨勢不可抗拒，但小範圍移動還是可以做到。塔納託斯朝賽特飛去。
賽特也感應到了塔納託斯的存在，靠近過來。
片刻，彷彿一層迷霧撥開，通天的黃沙龍捲出現在塔納託斯面前，賽特洪荒巨人般的神軀在黃沙中若隱若現。
“我們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出不去了。”賽特直接說道。揮手打出龍捲，撕碎了一羣圍攻的魔物幽魂。
“你這麼確定？以前有神被吞入過？”
賽特點頭：“很多神都曾被阿波普吞下，沒有一個出來的。包括幾天前的賽赫美特。”
因爲變身洪荒巨人，賽特的聲音粗礪雄渾，震動天地。可就在這樣的聲音中，塔納託斯還是聽出了一絲落寞絕望。
可見阿波普對埃及世界的威懾。就連賽特這樣粗獷勇猛的頂級大神，也會生出放棄認命的念頭。
所以，就這樣結束了麼？
真的……出不去了？
塔納託斯望向洪流趨勢所指的遠方。——說望向遠方，其實什麼都看不到。陰寒洪流宛如濁水，宛如迷霧，其中沒有任何實體，沒有任何參照。
也不知洪流所指，有無終點，終點在哪裏。
前赴後繼的魔物幽魂，暫時無法對兩位頂級大神造成任何威脅。但如果永遠困在這裏，遲早有一天神力耗盡，被這些炮灰爪牙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死，也不是什麼體面的死法。
死神怕死麼？
是的。
坦白地講，這一刻他的心中確實有畏懼。如果真的如墜入黑洞般，再也出不去，那就是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死神畢竟不是死亡本身。何況他的靈魂只是凡人，雖然被死亡權柄浸潤。
這一刻他有些能夠理解拉的背叛。有生者必有死，但有生者，也必有求生畏死的本能。
本能可以超越，卻無法否定。
但，也正是拉的背叛所帶來的這個不堪的後果，讓他明白，死神必須超越這一本能，死神不能畏懼死亡。
畏懼無用。怕死不會對死亡造成任何影響，你怕或不怕，它就在那裏，等待你一步步走向它，不可逆地投入它的懷抱。
這種淡漠，絕對，無差別，無波動的感覺，就是死亡。
死亡是這樣，作爲死亡化身的死神，也應該是這樣。當衆生向我走來，我漠然視之；當我向死亡歸去，我淡然處之。
塔納託斯紛亂漸起的心靈，重新沉靜下來。比以往更加沉靜，宛如無波古井。
深沉平淡，不帶溫度，彷彿午夜之風般的聲音響起。並不高亢，卻聽得清晰。塔納託斯說道：
“賽特，你還能堅持多久？”
賽特看了看縮得很小，幾乎能被自己一手抓住的黑色小太陽，道：
“如果只有這些魔物幽魂，我節省神力，跟它們肉搏，堅持十天半月應該不是問題。”
他嘆了一口氣：
“可是，有什麼意義呢……”
“你能保護我一段時間嗎？”塔納託斯沒有理會他的感慨。
“什麼？保護你？”
“既然被吞入核心，我想仔細體會一下阿波普的本質，或許能有發現。不過這些小怪太煩人，殺它們雖然不費勁，卻干擾我的注意力。”
“體會本質？”賽特獸眼圓睜，“你有什麼感應嗎？你覺得會有發現？”
“並不確定。只是覺得阿波普對我的仇恨，似乎比對拉還大，這背後或許有什麼原因。”
“對！一定有原因！”賽特突然來了勁頭：這個塞拉皮斯·普塔赫可不是一般的神，或許一切並沒有結束！
“你放心體會，這些魔物絕不會近你身前！”
賽特伸出大手，撈起黑色小太陽收進黃沙龍捲之內，置於耳畔。
有賽特的神力保護，塔納託斯干脆撤去無生之力，黑日消失，他輕飄飄落在了賽特的肩膀上。
“我不知要體會多久。你儘量堅持，不要浪費神力。”
“明白！”
賽特身形縮小，黃沙龍捲也收回大半，只留薄薄一層護體，堪堪抵禦陰寒洪流的銷融離解力量。
他的身形一直縮小到金剛大小，塔納託斯盤腿坐在他肩膀上，倒也寬敞。
黃沙龍捲變薄，魔物幽魂不再觸之即被撕碎。賽特揮起拳頭將幾羣魔物轟成渣滓，似乎找回了戰神的感覺。
他哈哈大笑，手中烏光一閃，一柄暗金長槍憑空出現，連刺帶掃，收割着阿波普的爪牙。
塔納託斯點點頭，閉上眼睛，用心體會。陰寒洪流裹挾着他和賽特，向着未知的終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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