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沉入到了夢境之中。
只不過,這次的夢境有些特殊。
周圍火光大起,靳司站在神殿莊嚴肅穆的大門前,凝視着遠方國都之中的火光。
那是,戰事的火光。
彼時的神殿,靜悄悄的,連一個值守的侍衛都沒有。
靳司不受控制的往神殿內走去。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大將軍斯燼身上染了不少血跡,連他隨身佩劍的劍鞘上也血跡斑駁。
他纔剛經歷完一場殺戮,身上殺意凜冽,與神殿的環境格格不入。
在踏入祭司神殿之前,大將軍將那一身染血的盔甲和佩劍都卸下了。
他以一種無害的面目去覲見那位祭司大人。
即使是深夜,祭司大人也仍高坐在高臺之後,看着背後那些琳琅滿目的古籍,耐心的閱讀着。
察覺到殿內的闖入者,神殿祭司緩緩擡起了眉眼。
透過層層垂落的帷幔,她看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清晰地喊出了對方:“大將軍。”
帷幔背後的身影停了下來。
大將軍含笑的聲音傳來:“戰火已經燒到了國都,祭司大人卻不意外,是不準備插手嗎。”
書卷翻閱的聲音傳來,神殿祭司淡漠慈悲的嗓音從高臺上落下:“無可違背,便是順應。”
“笨蛋。”
大將軍喟嘆一聲,神殿祭司翻書的指尖一頓。
“王權若是被反叛軍取代,你這個神殿祭司又能安坐這個位置多久呢?”
“吾知道。”
神殿祭司冷淡的給出了回答。
大將軍看着高臺上的身影隨着明滅的燭火躍動,她似乎是動了,從高臺上走了下來。
透過斯燼的眼睛,不知道是斯燼此時的想法還是靳司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上一次就是在要見到這位神殿祭司的真面目時,夢境戛然而止。
現在呢?
當那位神殿祭司從高臺上走下來,完完整整的出現在他面前時,看着那熟悉的的容貌,靳司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靜。
是祁霧。
他早就意識到了,只是需要一個確切的證據罷了。
然而面前的‘祁霧’卻比他所認識的祁霧要冷心冷情的多,她目光悠遠淡漠,像是神靈一般對世人慈悲,卻也冷漠旁觀。
祭司大人回答他:“神殿會順應天命所歸,吾也不例外。”
“你真殘忍。”
斯燼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神殿祭司沉寂的眉眼微微泛起漣漪。
“我做了那麼多,也沒能打動你。”
斯燼緩緩出聲,“但我還是做不到,讓你死在我前面,亦或者眼睜睜的看着你死亡。”
神殿祭司那雙被譽爲看穿世間萬物的洞悉之眼此時清晰的浮現出一絲困惑。
她看不透,斯燼此時的想法。
斯燼似乎明白了她此時的困惑,不由得笑了起來:“洞悉之眼看不清了是嗎。”
祭司大人瞳孔一顫。
“因爲它也看不清我的真心啊......”
斯燼嗓音緩緩,下一瞬隨着一聲刀劍沒入血肉的聲音響起,他面前的祭司大人瞳孔緊縮。
“你——”
“咳!”
斯燼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的臉龐蒼白虛弱,卻仍對愣在原地的神殿祭司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本來想讓你動手的,但我想你是不願的,所以我只能自己動手了。”
“爲什麼。”
神殿祭司看着他,近乎冷靜理智的語氣裏此時卻聲線顫抖,帶着迷茫的不解。
“我知道你會命盡於此。”
她上前扶住了半跪下去的斯燼,艱難地說了出來,“但我不知......竟是這樣的發展。”
“不要自責。”
斯燼伸出一隻手準備去觸碰她的臉龐,卻又因爲手上沾了血而放棄。
“這是我的選擇。”
“連威名赫赫的大將軍都命喪於你的劍下,反叛軍只會更加忌憚神殿不會對你出手,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這裏。”
“就像我說的,去看看外面的錦繡山河吧,”
事實也的確如斯燼所說,反叛軍的忌憚讓神殿多存活了三年。
但因爲有了執念的神殿祭司卻沒有選擇離開,她固守在祭司神殿中三年,不斷地回憶着今天的事情。
直至三年後,反叛軍踏破神殿大門,神殿祭司在殿內跳完了最後一支祈福之舞,隨後自刎。
靳司看着這一幕幕發生,整個人墜入無邊的黑暗。
在這片沒有邊際的黑暗之中,他似乎是靳司,又是斯燼,兩世的記憶在不斷的融合着。
*
清晨的光透了進來,靳司恍然驚醒,坐在牀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他眼底還殘留着沒有消散的戾氣和被野心填滿的慾望。
但緩過神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匆忙凌亂的下牀往旁邊的房間走去——
祁霧還安靜的在牀上熟睡着。
原本叫囂吵鬧的心聲,在觸及到她沉睡的容顏時,奇異的被平復,只剩下平靜的餘潮。
像是怕吵到她似的,他放緩了腳步,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到她牀邊坐下。
他緊緊握起的手指卻泄露了他此時不平靜的內心。
——他要如何平靜呢?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恢復了前世的記憶,這是一種全新的感覺。
記憶告訴他,神殿祭司還是他那可望不可及的月亮,但身體上的本能卻清晰的反饋給他——
他們很親暱,他可以肆無忌憚的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還可以擁抱她,甚至......她還親了他。
兩世記憶的糾葛一時間讓他患得患失。
他以爲這只是自己臆造出來的美夢世界,只要他一觸碰祁霧,這個夢境就會消散。
他捨不得。
但他也想讓她睜開眼,確認她的存在。
就在靳司這般毛躁的胡思亂想,糾結煩躁的時候,牀上的祁霧緩緩睜開了眼。
眼裏的惺忪讓她注意到了牀邊的靳司。
她剛想喚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瞬,洞悉之眼看清了迷霧背後的真相。
祁霧眼睫一顫。
但在靳司察覺到她甦醒,不安的轉過身來時,祁霧仍露出了一個淡淡地笑容。
她問道:“大將軍,這次你得償所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