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你跟他經常見面影響不好嗎?怎麼還去見他?怎麼?嫌你現在的麻煩還不夠多?”
“麻煩再多又如何?”王湛的嘴角始終掛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應對自如道,“不是還有你麼?你堂堂劍仙,莫非還能怕了誰不成?”
“怎麼可能?”施牧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進而特地提高了音量,有意無意地強調道,“我施牧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怕過誰!不過嘛……”
施牧頓了頓,話鋒急轉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要是沒有招惹我們,我們也別得罪人家了,免得狐狸沒抓到,反惹一身騷。”
說完,施牧又埋頭喫起了蔥油餅,享受着當下的滿足。
施牧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也是情有可原。
他雖然是劍仙,卻也是市井小民中的一員。
他沒有什麼宏圖偉略,只求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每天早上能喫上這老三樣就已經是莫大的滿足,旁的也不敢再奢求什麼。
只是施牧安於現狀,王湛卻不以爲然。
王湛匪夷所思地盯着施牧,進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道:“誒,你怎麼回事?怎麼現在變得畏畏縮縮的了?”
“當年咱們那些仗劍闖江湖的豪情壯志都到哪裏去了?”
“如今遇到一點小事兒就止步不前,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施牧嗎?”
面對王湛的死亡凝視,施牧的臉色不禁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
他皺着眉,苦着臉,更像是一個無辜的平民老百姓,全無一代劍仙的意氣風發。
當年跟着王湛仗劍天涯的日子的確令施牧懷念,可眼下的安寧又讓施牧不捨。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豪氣沖天的江湖劍客,如今的施牧已然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找個媳婦兒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生個大胖小子安度餘生,最後再給孃親養老送終,這就是施牧現在最大的願望。
在施牧眼裏,劍仙之境不是非要勇闖江湖、仗劍天涯不可的,柴米油鹽也是生活,酸甜苦辣更是常態。
也許不夠風流恣意,但起碼不會讓身邊的人擔心。
施牧不是皇宮裏的劍仙,朝堂上的劍仙,劍宗裏的劍仙,他只是一位母親的兒子,市井裏的小民,每天都要喫老三樣的平民老百姓,在不久的將來,也許還會是一名妻子的丈夫,一個孩子的父親。
施牧長嘆一口氣,毫無底氣地說:“我沒有退縮……我只是覺得就現在這樣,挺好的。”
“好?”王湛愁眉不展地質問道,顯得有點兒氣憤,“你覺得這樣好?”
王湛於胸膛之中吸足一口氣,在醞釀了好一會兒後,一邊伸出食指指着外面,一邊破口大罵道:“你貴爲劍仙,靠本事喫飯,尚且可以安身立命。”
“可你看看外面那些對劍一竅不通的劍奴,看看那些飽受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再看看那些窮得連老三樣都喫不起的饑民!”
“可是你以爲這樣的日子能夠長久嗎?你以爲你可以永遠安於現狀、着眼當下嗎?!”
“黎王昏聵,黎果勢弱,烊國吞併天下指日可待,到時候烽煙四起、戰火連天,東市的那家包子鋪也別想再經營下去!”
“在大局已定的時候,縱是你劍仙施牧,也休想力挽狂瀾!”
王湛這一字一句幾乎就是指着施牧的鼻子罵的,也許罵得有些過分,但卻無比痛快。
王湛心裏的憤懣一下子就被宣泄出來,硬是把施牧罵了個狗血淋頭。
施牧如同行屍走肉般咀嚼着嘴裏的蔥油餅,味同嚼蠟一樣,越嚼越沒勁兒,倒是顯得委屈。
他沉默不語,不敢直視王湛炯炯有神的雙目。
他嘴裏喫的是蔥油餅,品味的卻是王湛那一番言語。
王湛見施牧不說話,便拔出腰間軒轅直指他的首級。
但王湛緊握劍柄的時候,握劍的手卻是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王湛掙扎着表情,還試圖拿穩軒轅,但卻是使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像從前那樣駕馭住它。
無可奈何之下,王湛只好把軒轅一收,恨鐵不成鋼道:“要不是如今我淪爲劍奴,非要把你打醒不可!”
王湛深吸一口氣,重新靜下心來說:“亂世之中,從來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要找的,是從前那個鮮衣怒馬、御劍逍遙的施牧,而不是現在這個畏首畏尾、安於現狀的劍仙。”
語畢,王湛便是自顧自地奪門而出了。
現場獨留施牧一人坐在凳子上。
其眉頭緊鎖,好似密密麻麻的荊棘叢生,顯然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
但是沒過多久,王湛便又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他故作高傲地昂首挺胸,側對施牧,目視前方,賭氣嗔怪道:“這是我房間,帶着你的老三樣出去!”
施牧沒有言語,只是照做。
王湛背對着大門,儘管沒有轉身,但他還是太瞭解施牧的秉性。
於是他前腳纔剛剛邁出大門,王湛後腳便特地提醒了一聲道:“關門!”
施牧愣了一愣,退回兩步關門,一臉疑惑不解的表情,又在眼睛裏藏了幾分委屈。
施牧稍稍扭頭,簡單粗暴地瞥了身後一眼,駐足停留了一會兒後,就此御劍,揚長而去。
王湛閉着雙眼,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嘆息,似乎是在強壓胸中怒火。
他和施牧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現在當然也是,但卻因爲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鑣,終究可惜。
但是君子和而不同,殊途同歸。
王湛會等着施牧回來,而他回來的時候,大黎也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不求與烊國比肩而立,但求人人幸福安寧,哪怕只是一種奢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