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和光所寫的這本書,風格與日本的一些醫療題材作品非常像。
在書中,他不僅對人物進行了刻畫,對醫院體制也進行了批判和思考。
醫生作爲一個非常喫資歷的行業,屬於越老越喫香的存在,但是這也導致了許多有能力的年輕醫生,因爲年齡的問題沒有辦法出頭。
當時陸江初和顧和光所在的醫院,教授制度還非常盛行,每個科室的教授是這個科室最高的統治者。
如果得罪了他,會導致在這個醫院待不下去,而教授的影響力廣泛,整個醫療界都會對得罪教授的人有所排斥。
在這樣上下等級分明的醫院中,像陸江初這樣的人想要出頭,其實是特別困難的。
她那時候只是非常幸運地遇到了一個很好的教授,但是陸江初更是看過太多同期的同學和同事們,在這種等級制度的壓迫下,不得不戰戰兢兢地生活。
等他們爬到高位的時候,又會把自己當年所受到的東西,變本加厲地施加給其他人,從此造成一個惡性的循環。
今天所拍的這一幕,就是臨近結尾時,男女主在海邊,討論醫療體制的問題。
那時候正值傳統醫療體制向新體制改革的關鍵期,從上下等級分明的權力階級時期,轉向完全的商品經濟時期。
醫院開始看重做一臺手術的明星效應和宣傳效果,開始更願意接受那些非富即貴的患者,而用高昂的醫療費將普通患者拒之門外。
這一段討論其實是真實存在的。
作爲有能力,並且在無論何種體制中,都是受益者的陸江初,曾經只關心病症本身。
那時的她,對於更多的人文關懷沒有興趣。
但是顧和光卻不一樣。
他是一個那樣溫暖的人。
陸江初不止一次見過顧和光,爲那些困難的患者墊付醫藥費,和那些小患者親切地交流,只爲了讓他們能夠在進入手術室之前,安心一些。
所以當時陸江初和顧和光在對待患者的問題上,關於對患者自身意願的尊重上,曾經有過比較大的衝突。
好在陸江初最終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選擇了改變。
站在海邊,黑色襯衣外面披着一件白大褂,陸江初點燃了一支菸。
這讓她的神情有一些恍惚,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抽過煙了。
這曾經是她在絕望之時的消遣,只是後面覺得不太好,加之顧和光的意願她最終把煙給戒掉了。
抽了口煙後,陸江初看向氣質和顧和光像極了的傅長嶙,總覺得自己身處夢境,忍不住又將目光移回黑漆漆的海面。
夜晚的大海,有澎湃的浪潮,但是顏色卻是那種瘮人的深沉。
陸江初聞着煙的香氣,看着海面溫柔的波濤,腦海中浮現曾經的歲月。
曾經她和顧和光一起在美國求學,一起在意大利的醫院實習,一起熬夜,一起通宵,一起看日升日落,討論共同的患者,研究繁雜的病症……
那一段時間,是陸江初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和志同道合的伴侶與友人,朝着純粹的目標前進,心中只有最堅定的念頭,和關於星辰大海、關於改變世界的夢想。
而顧和光就是她的陽光。
他們那樣地契合,那樣地爲彼此着想。
在他面前,她的性格總是要任性一些。
但是他卻永遠包容,永遠充滿耐心。
如果不是觸犯了原則性的問題,顧和光絕對是一位非常溫柔而負責的伴侶,但是觸犯了那樣的問題,顧和光便會變成一位嚴厲的老師。
就是在這樣的教導下,野蠻生長的陸江初,才最終能夠成爲如今的模樣。
陸江初曾經刻意遺忘那段歲月,但是有些東西,你越壓抑它,它在爆發的時候便會更加變本加厲。
那些被陸江初刻意忘記的記憶和情緒,就在這一個吹着海風的凌晨,瞬間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帶着過於熾熱的溫度,燙傷了陸江初的情緒。
她感覺,自己只有一部分,是遊離在真實的世界中的,她並沒有把全然的自己,全都與回憶和內在世界相接觸。
所以在李朝說了那一聲“action”之後,陸江初立馬進入了狀態。
可能因爲亞平寧半島天氣的原因,或者是海洋洋流的影響,此刻溫度再次下降。
爲了不讓自己說話時有白色的霧氣,陸江初和傅長嶙都在嘴裏含了冰塊。
這讓寒冷變本加厲地肆虐起來。
縱然是如此惡劣的環境,陸江初最終還是表現得很好。
她和傅長嶙同抽一支菸,彼此的手拉着對方,目光卻都看向海面。時不時地說一兩句自己的想法,兩個人看上去都有些漫不經心,似乎只是閒談。
但當你拉近鏡頭的時候,便會看到他們目光中,閃爍着的堅持和改變世界的慾望。
李朝看着這一幕,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年少時,和朋友談天說地的時光,想起青年時在異國艱難求學的歲月。
他明白自己是太入戲了。
陸江初和傅長嶙果然演得很好,他們表演的時候,你很難去感嘆什麼,只會感覺這就是本來的狀態,此時此刻的他們就是角色本身。
而周圍的工作人員,收音的、拍攝的,都只是看着別人閒談的旁觀者罷了。
他們的姿態那樣的自由,那樣的無畏。
他們分享同一支菸的時候,如同在分享同一個夢想。
他們有青年人的頹廢,也有少年者的向上。
如果說之前的情節中,大部分時候表現的是這兩個角色絕佳的醫療能力,有一點把他們捧上神壇的意思。
但是這一幕,卻表現了他們彼此屬於普通人的一面。
會覺得辛苦、會感到畏懼、會畏縮不前、會選擇逃避、會胡思亂想、會突發奇想……
正是這些細碎但是真實的缺點,正是這些大家身上都存在的人類的缺陷,讓他們變得更加真實,讓他們走下神壇,讓他們真正的以平等的姿態和觀衆相處。
這一場戲剛好是一支菸的時間。
陸江初吸了最後一口,隨後將菸頭隔了幾米遠投入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