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微微皺眉,不耐煩的說道,“請唱來一聽罷”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生氣,慢慢唱了一段曲來。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牀;
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袍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這是此人得道之歌,外頭人幾乎沒聽過,此人也只是想着刁難這一位阻攔自己和寶玉說話之人,不預備真的把自己的性命通傳出去,奈何薛蟠那裏是普通人,他微微挑眉,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你,你,你是甄士隱”
來人終於褪去了那原本淡定自若之色,臉色狂變,得道高人之模樣少了許多,“施主是何人,奈何會知道我的名號。”
薛蟠狐疑的望着甄士隱,這個老頭來這裏勾搭寶玉做什麼這“好了歌”的註解,就是甄士隱的代表作。
甄士隱乃是香菱的生身父親
甄士隱原本是姑蘇的中產階級,有房有田的,香菱那時候還是叫做甄英蓮,乃是甄士隱獨女,愛若珍寶,三歲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燈時因家奴霍啓看護不當而被騙子拐走,後造人販子拐賣。甄士隱與妻子封氏遍尋不着,先後病倒了。不想沒過多久,隔壁葫蘆廟失火,牽三掛四,甄士隱家中房屋被燒成一片瓦礫場。他想到田莊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士隱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便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只那岳丈封肅是勢利眼,甄士隱用來請他置辦田地房屋的銀子被他半哄半賺,只給他薄田朽屋.甄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又人前人後說甄士隱如何好喫懶做,不善過日子,令甄士隱既悔恨投奔錯了人,又急忿怨痛。他本已有積傷,且暮年之人。經過這麼些打擊,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一日,甄士隱拄了柺杖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這道人口中唸唸有詞,便是“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宿
慧的,聽懂了道人的好了歌,心中徹悟,便笑,他來註解。
“你既然是得道之人,爲何又要來此紅塵之地廝混呢,”薛蟠避而不言自己是何人,笑眯眯的說道,有香菱這一層關係,甄士隱算起來不是什麼外人,“既然已經得道,就不該再體驗人間疾苦了,還是在仙山之中好生修行纔好嘛。”
“紅塵往事,還未能輕易割斷,”甄士隱搖搖頭,臉上的震驚之色漸漸隱去,復又露出淡定的樣子來,“故此還要前來,和通靈寶玉一會,瞧瞧通靈寶玉,如何能夠早日超脫。”
“這句話說的極好,紅塵往事,還未能輕易割斷,別說是寶玉了,這麼一大家子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紅塵這些羈絆,如何割的了”薛蟠轉了轉眼珠子,“起碼也要等着他出將入相,兒孫滿堂,功成名就,到了老年再超脫俗事纔是最好的,如今他纔多大的年紀,總不能說現在就超脫的,甄道長還是等個六七十年之後再來超度他罷”
“通靈寶玉蒙塵太久,只怕沒有通透超脫之意,”甄士隱搖搖頭,“日後無法超脫。”
“那就不必超脫了不是”薛蟠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還請大師您請回吧。”
“我還未和寶玉說過幾句話,施主這就叫我回了”
“大師您不願意走那也罷了,只是您不應該見寶玉不是嗎”
“施主您這是何意”甄士隱素來可以看穿一切,倒是看不穿眼前嬉皮笑臉玩世不恭之人,“那按照施主的意思,”甄士隱捻鬚笑道,“我該見何人啊。”
“自然是該見該見之人,剛纔大師你說了一段話,我猜出了你的身份,現如今也輪到我了,”薛蟠得意的笑道,這會子只是沒有扇子,若是搖着扇子說,只怕是更得意,“我若是說一句詩,大師你若是猜出來我是誰,今日你這勾引官宦子弟的事兒,我也就不追究了。”
“勾引”甄士隱微微一笑,“還請施主說來。”
“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薛蟠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詩,果不其然就見到甄士隱又是臉色大變,“你是何人怎麼會知道英蓮的判詞”他隨即恍然大悟,“你是薛蟠”
“然也”薛蟠笑道,“你既然來了此地,不見自己的親生女兒香菱,卻要來見寶玉,是何道理”
寶玉原本懵懵懂懂的,聽到這話不免驚訝道,“原來你是香菱姑娘的父親”
殷天正原本十分戒備,聽到薛蟠這話才稍微放鬆了一二,但是對於薛蟠的神機妙算,真是十分的佩服,“大爺怎麼知道這是香菱姑娘的老子”
“來來來,這會子香菱正在我家裏頭聽戲呢,你多年沒見,應該也是想念的,不如隨我入府,一見女兒如何”薛蟠笑道,“香菱如今最大之憾事,就是不得見親生父母,你這當老子的來了,她必然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