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聽說,便回身和李紈、探春、鴛鴦、琥珀帶着端飯的人等,抄着近路到了秋爽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案。鴛鴦笑道:“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喫酒喫飯,都有個湊趣兒的,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個女清客了。”李紈是個厚道人,倒不理會;鳳姐兒卻聽着是說劉姥姥,便笑道:“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兒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兒,還這麼淘氣,仔細老太太說”鴛鴦笑道:“很不與大奶奶相干,有我呢。”
正說着,只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遞了茶。大家喫畢,鳳姐手裏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烏木三鑲銀箸,按席罷下。賈母因說:“把那一張小楠木桌子擡過來,讓劉親家挨着我這邊坐。”衆人聽說,忙擡過來。鳳姐一面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說:“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要錯了,我們就笑話呢。”
恰好薛蟠在外頭吩咐鶴兒,將自己個的手書送了出去,見到鴛鴦在這裏頭如此,等到劉姥姥進去,薛蟠攔住了鴛鴦,“鴛鴦姐姐,你倒是難得這樣的不厚道劉姥姥原本是老實人,你何苦來捉弄她。”
鴛鴦笑道,“大爺也知道我只捉弄她,可沒有什麼壞心思,不過是讓大傢伙樂一樂罷了,這早上大傢伙纔有些意思,不是嗎”
她睼了薛蟠一眼,“大爺趕緊着進去吧,等會有意思的事兒纔多呢。”
鴛鴦調停已畢,然後歸坐。薛姨媽是喫過飯來的,不吃了,只坐在一邊喫茶。賈母帶着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王夫人帶着迎春姐妹三人和薛蟠一桌,劉姥姥挨着賈母一桌。賈母素日喫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偏接過麈尾來拂着。丫鬟們知他要捉弄劉姥姥,便躲開讓他。鴛鴦一面侍立,一面遞眼色。劉姥姥道:“姑娘放心。”
這邊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捉弄劉姥姥,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給劉姥姥。劉姥姥見了,說道:“這個叉巴子,比我們那裏的鐵杴還重,那裏拿的動他”說的衆人都笑起來。只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裏面盛着兩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賈母這邊說聲“請”,劉老老
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喫個老母豬,不擡頭”說完,卻鼓着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衆人先還發怔,後來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湘雲掌不住,一口茶都噴出來。黛玉笑岔了氣,伏着桌子只叫“噯喲”。寶玉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鳳姐兒,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掌不住,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腸子”。地下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來替他姐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着,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還只管讓劉姥姥。
薛蟠還稍微好些,只是笑了幾句,沒有失態,不過饒是如此,原本拿着的筷子也掉在了桌上,哐當一下,大傢伙好生笑了一會,就是劉姥姥還恍然不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又道:“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個兒”衆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賈母笑的眼淚出來只忍不住,琥珀在後捶着。賈母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兒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
筷子這樣的重,夾鴿子蛋也太難了些,偏生鳳姐又促狹說道,“姥姥且嘗一嘗,這是鴿子蛋,要一兩銀子一個呢。”
這完全是瞎扯了,鴿子蛋雖然貴,卻也不是要一兩銀子一個的,這是戲弄劉姥姥的,劉姥姥忙唸佛夾了一個,可偏生這個時候筷子不趁手,一下子就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