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小山坡的石塊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熟悉的身影。
平日賴牀的孟小兔也早已起來。
“奶奶生病了。”
少女眼眶通紅,手捧着剛剛煎好的藥湯。
冒出的熱氣薰得少女可愛的小臉有些朦朧,朦朧中明顯能看到臉上的淚痕。
李南柯進到屋內。
孟奶奶靜靜躺在牀榻上,雙目微閉,顯得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此刻的她就像是一盞油燈,已經燃到了盡頭。
其實她的身體早已難以支撐。
只不過憑着內心的最後那一絲執念苦苦堅持着,如今執念已無,身體和精神終於可以放鬆下來。
李南柯坐在牀前,默默看着老人。
眼前不斷浮現出兩人的身影……
那個活潑善良的少女,那個揮着柺杖敲他腦袋的慈祥老奶奶,那個牙尖嘴利的小村姑,那個故意惡作劇自己孫女兒的老頑童……
兩人的身影不斷的交疊,不斷的重合,又不斷的扯向兩個時空。
“雙雙。”
李南柯輕喚了一聲。
老人緩緩睜開了鬆弛的眼皮,看着李南柯,虛弱的問道:“北哥兒呢?”
相比於初次見面的激動,此時的孟奶奶很平靜。
平靜的就像是在詢問,一個記憶裏與她毫不相干的陌生朋友。
李南柯爲她蓋好被子,輕聲說道:“他還在找呢?”
老人聞言,深深陷下去的眼睛露出了一抹笑意,輕輕擺了擺手,柔聲說道:“告訴他,別找了,容易迷路的。”
“好。”
李南柯點了點頭。
老人喝了幾口藥湯,便又閉上了眼陷入潛睡。
“大聰明,奶奶她……”
“我找夫人,讓她開些藥。”
李南柯明白少女在擔心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香肩便離開了這個悶的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小小屋子。
走出小院,他卻看到白不愛蹲在籬笆外的角落。
男人頭髮散亂,眼窩深陷帶着黑眼圈,渾身上下寫滿了憔悴疲憊,宛若一條被人遺棄的狗一樣,讓人憐惜。
他失神的看着地面,一動不動。
就像是曾經的孟奶奶。
李南柯伸手想要去觸碰對方,但手指即將落在肩膀時又頓住了,最終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李南柯回到家,給妻子洛淺秋說明了情況。
洛淺秋放下手上的活,拿起藥箱便跟着丈夫來到了孟奶奶家。
來的時候,白不愛依舊蜷縮在那裏。
彷彿那間小小的屋子裏藏着無數的尖刀,一旦進去就會被戳的血肉模糊。
他始終不敢踏進一步,去面對她。
洛淺秋在仔細檢查過孟奶奶的身體狀況後,美眸浮現出黯然之色。
看到這表情,李南柯心下已然明白。
孟奶奶的人生將要畫上句號。
來到屋外,面對孟小兔緊張期待的目光,洛淺秋柔聲說道:
“奶奶已經堅持不了幾天了,她的身體其實早就不行了,能挺到如今也是奇蹟。我只能開些藥,讓她的精神好一些……”
她沒有像別人那樣,央求着醫生去救自己的親人。因爲她明白,但凡有一線希望,洛淺秋都會全力去救。
如今對方說沒希望,那就是真的沒希望了。
望着悲傷絕望的少女,李南柯猶豫了一下,最終當着妻子的面摟住了少女,安慰着。
看到這一幕的洛淺秋並未表現出其他情緒。
在這種情況下,少女確實需要安慰。
只是……
洛淺秋暗暗一嘆。冷姐姐啊冷姐姐,你還是沒能看住相公呀。
不遠處的白不愛怔怔看着,眼眸茫然。
不知不覺,他拖着重若千斤的雙腿來到了屋門外,卻依舊沒敢進去。
他將腦門輕輕磕在冰涼的牆壁上。
一下,一下……
天空陰沉沉的,不斷飄來的烏雲好似將所有的好心情都給埋葬了。
男人最終走進了屋內。
他坐在牀前望着陌生卻依稀能辨認出曾經少女模樣的老人,似在凝視着不久前還沒有褪去溫度的幸福回憶。
或許是感應到了男人到來,孟奶奶睜開了眼睛。
她看着牀邊的男人,情緒依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激動,唯有眼角的淚滑落了下來,順着一道道皺紋滑落。
“北哥兒。”
老人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白不愛輕輕握住老人的手,手指撫着粗糙得像老松樹皮的手背。
他想要說什麼,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覺得喉嚨裏有一個硬塊塞上來。
昨天被他握住的手,雖然有些粗糙,但很纖細,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然而僅僅過了一天,握在手裏的卻是足足四十八年的等待,已經那份老去的愛情。
“北哥兒,我終於等到你啦。”
孟奶奶溫柔笑着,蒼老的聲音帶着釋然與滿足。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好似將白不愛的心臟給死死擰轉,痛的他無法呼吸。
男人落下了淚,緊緊握着老人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
“你……你爲什麼要等……爲什麼要等啊!!你爲什麼這麼蠢!”
白不愛聲音低低從胸腔裏吼出來,哽咽着。
老人目光柔和,笑着說道:“你說過你會回來的,我就等啊等,因爲我相信北哥兒不會騙我的。若是我不等了,他該有多傷心啊。”
男人的心像是被毒蜂鰲了似的,一下子緊縮了,嗚咽啜泣的聲音沉悶悶的。
“看吧,我就說你是愛哭鬼,你還不信。”孟奶奶笑着說道。
白不愛也笑了起來,臉上掛滿了淚水。
愛哭鬼。
過了這麼多年她還記得。
剎那間兩人似乎又回到了鳳凰山上,少女奚落他時做鬼臉的時候。
老人伸出另一隻手,理了理男人凌亂的頭髮,聲音輕的似載着回憶的蒲公英,眼眸淚花閃爍,嘆聲道:
“其實啊,有段時間我不想等了。
我在想,北哥兒是不是不會來了?
他是不是因爲要娶我,被他的家裏人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