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的婚事結束,母女兩人乘車回家的路上。
微醺的大太太面色潮紅地斜倚着身子,神色放鬆地打量着沈令宜。
“今日真是沒想到,孃的宜姐兒竟然還有這一手呢。”
沈令宜正挑起簾子望着窗外,聞言轉頭看向坐在黑暗中,只有半張臉在月光下顯得尤爲白皙的大太太。
大太太的疑心似乎一直很重。
沈令宜便拿金老太太無意間的感慨來回答:“畢竟我是母親的女兒,您當年是什麼樣的性子,我自然也是如此。”
“是麼……”
黑暗中,大太太的眼睛熠熠生輝。
“我當年的脾氣和經歷,可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到的。”她似乎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有一些對於過去的回憶。
但她越是輕描淡寫,就越讓沈令宜覺得好奇。
大太太自從第一眼出現開始,就是一個非常能夠吸引視線的人。
她高傲、恣意、脾氣大、手段狠,但是她又彷彿將所有的事情都拿捏住了,其他人壓根沒法在她的手底下翻出什麼浪花來。
但是同時,她好像對很多後宅女子本該忌諱的事情,毫不上心。
總而言之,這位大太太在沈令宜的眼中,是一位自相矛盾,但是又非常神祕的人物。
“母親一去寧山縣這麼多年,女兒與年幼時有了改變,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沈令宜如此說道。
人生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變化。
大太太慵懶地換了一隻手,撐着下巴看着沈令宜,“你是在怨我嗎?因爲當年將你一個人丟在京城,卻帶上了沈令萱?”
已經摸透她部分脾氣的沈令宜,毫不膽怯地對上了大太太的目光,“身爲子女,何來怨恨?不過母親也不必覺得我與小時候性子不同,就處處拿懷疑的眼神看我。”
她直接就將大太太最近懷疑的態度點了出來。
發間的步搖隨着馬車的行進而晃動起來,大太太勾起脣角輕笑了兩聲,“怎麼就是懷疑了呢,娘這麼多年沒和你親近了,回來之後想多瞭解瞭解你,不行嗎?”
“畢竟宜姐兒你馬上就要出嫁了,到時候成了他人婦,娘哪裏還有那麼多機會再與你親近呢。”
大太太的話有理有據,但是聽起來就是有哪裏不對勁。
沈令宜也學着她的樣子笑起來,“原來如此,倒是女兒對您小人之心了。”
“無妨,兒女都是父母的債嘛。”
緊接着大太太理了理裙襬,話鋒一轉,“今日鬧洞房的那些人,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顯然是將上個話題暫時告一段落了。
沈令宜搖搖頭,“女兒並不清楚。”
大太太就說:“原本呢,我是不想教你這些的,甚至我當時還想着,你爹給你定下的那門親事雖說是低嫁,但是有孃家撐腰,就算你性子軟也足夠拿捏住他們家了。”
卻沒料到中間有小趙氏和許淑怡母女倆橫插一腳。
“就陳家這種牆頭草的樣子,你放心,娘已經安排好了,這兩日就給你出出氣兒。”大太太輕描淡寫地說。
說完這個,她又將話題帶了回來,“如今你成了板上釘釘的厲王妃,有些事兒呢,娘也得手把手教你了。比如今天你二表哥遇上的這事兒,你覺得會是誰動的手?”
“方纔我聽幾位表姐妹們說起一個消息,道是汝陽金氏準備要與清河崔氏聯手合作,打破隴西貴族們的商業壟斷,這要是成功了,就相當於是在他們的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塊肉來,無論換了誰,怕是都不願意的。”
面對這樣侃侃而談的沈令宜,大太太眼神發亮,“你的表姐妹們可沒有這麼完整的消息吧,你不過是聽到些許的消息,就靠自己拼湊到這樣的結果……確實讓爲娘很是喫驚啊。”
沈令宜謙虛地說:“女兒不敢當。”
其實她還有很多內容沒說出來,但是一個深居內宅的小姑娘,本就不該懂得那麼多,索性沈令宜就當自己沒有看出來。
接下來,大太太果然針對沈令宜沒說的幾個方向,又指點了她幾句。
說完之後,大太太忽然問她。
“往後你當了厲王妃,要管的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小院子了,整個王府也好,和宮裏頭以及其他家族的來往也罷,所有人都會緊緊地盯着你,看你有沒有膽怯,有沒有出錯。所以……你會害怕嗎?”
馬車正好停在了沈府的門口,沈令宜先行下車,扶着大太太一起往府裏走。
小姑娘的嗓音還脆脆的,不像大太太那般帶着點兒微微的沙啞。
她將被風吹起的碎髮捋至耳後,輕輕說了一句,“怕或不怕,都不能阻止我成爲厲王妃。”
這可是她醒來之後,自己給自己挑的一門好親事!
誰都不能阻止她奔向自己躺平的悠閒生活!
大太太卻理解錯了,以爲這孩子和她一樣,會將所有擋在眼前的阻礙全部掃平,於是欣慰地笑了起來。
“好孩子,若是有什麼麻煩事兒,只管來找娘就是了。”
母女兩人說說笑笑地往院子走去,而一道人影卻在她們的背影消失之後慢慢走了出來。
正是披着斗篷,在轉角處等了許久的沈令萱。
她等在這裏,就是爲了親眼看一看,大太太如今對待沈令宜的態度。
果然啊,血濃於水!
明明看上去冷心冷情,那麼難討好的大太太,在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的時候,還是會和她有說有笑的。
沈令萱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直到一絲鐵鏽味瀰漫了她的口腔。
“爲什麼,我不是從大太太的肚子裏鑽出來的呢!?”
嫡庶之分,當真就這麼難以跨越嗎?
這些年在寧山縣,明明就是她在大太太的膝下承歡孝順,她沈令宜只是在京城享福罷了,憑什麼如今一回來,她就要被沈令宜擠得沒有位置了?!
明明沈令宜和沈令萱並沒有什麼交集,但是她和大太太親暱說笑的場景落在沈令萱的眼裏,就如同芒刺在背。
……既然沈令宜非要搶走她如今擁有的東西,那她就只好讓沈令宜從大太太的眼睛裏消失了!
沈令萱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好的點子,她的眼睛越發明亮起來。
若是沈家大房沒有了嫡長女,那她趁着大太太傷心的時候趁虛而入,是不是就有可能被記在大太太名下,名正言順地成爲嫡女?
說不好,就連和厲王的婚事,都能落在她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