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幼的小姑娘,獨自沉浮在人心叵測、無人庇護的後宅求生,這樣的環境已經足以將她逼死了。
她看着表情扭曲的大太太,反問她:“母親,若是您在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會怎麼選擇呢?”
“是想着玩弄人心,還是隻想着給自己掙一條生路?”
母女兩人隔着一張小几,相對而坐,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氣氛變得凝滯。
大太太那張妝容異常精緻的臉上,彷彿看不到任何表情,她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盯着沈令宜。
半晌之後,她慢慢開口道:“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陷入這樣的環境中。”
“是麼。”沈令宜將碎髮別到耳後,歪着頭探究地看着大太太,“所以當年爹去上任之前,母親將我一個人丟在沈家的大宅裏,莫非還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成?”
這是一直留存在‘沈令宜’心中的執念。
——就連林姨娘都能帶上自己的一女一兒,那爲什麼大太太不可以?反而要選擇將她留在老太太的身邊?
明明大太太對自己和老太太、小趙氏的關係心知肚明,也知道沈令宜留下來就是受欺負的命,那她爲什麼能夠如此狠心?
如今,當初的那個‘沈令宜’已經無法再開口,這個深藏心底的疑問便由沈令宜問了出來。
大太太纖長的手指在茶盞的邊緣緩緩掠過,指尖能感受到透過薄薄的瓷胎傳遞過來的溫度,一瞬間彷彿有灼燒的痛苦傳來。
她看着沈令宜,眼神灼灼,彷彿那股痛苦在她的體內循環一圈,又從她的眼神中傳遞了出來。
“苦衷?沒有。”
大太太用她的嘴脣吐出了這麼冷冰冰的回答來。
“身爲我的女兒,不可能鬥不過這些後宅女子。與其我將你帶在身邊毫無歷練的機會,還不如讓你留在京城,好好經歷一番風雨呢。”
“瞧瞧現在的你自己,”她隔空用手指點了點沈令宜,神色間頗爲得意,“不是一個十足的執棋者了麼。”
沈令宜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她喃喃道:“……所以,僅僅是爲了這個目的?”
大太太:“我不允許我的女兒是一隻軟弱待宰的小綿羊,她必須是像我一樣,擁有操縱棋局的能力,否則……”
嫣紅的嘴脣一張一合,“就算是死了,又何妨?我就當沒有生過這樣的女兒。”
沈令宜的眉頭皺得很緊,“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您……這是認真的嗎?”
“自然。”大太太端起茶盞,冷漠的眼神中流轉着無機質的光芒,“我從不幹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沈令宜:“……”
她忍不住想到,如果現在坐在大太太面前的,仍舊是那個‘沈令宜’,聽到親生母親說出這樣冷酷的話來,那個孩子會不會因此而傷心呢?
……按照她的性子,一定會的吧。
沈令宜的臉色也冷了下來,“既然如此,您爲何還要如此關心我的日子?照着您的性子,我活得好不好,與您無關不是嗎?”
“但你若是掌握了厲王府,對你的未來而言,只會有好處不是麼?”
沈令宜卻不再完全信任大太太的話,她猜測道:“或許,是對您有好處?”
大太太的手一頓,不帶僞裝的冷冷的眼神落在了沈令宜的臉上。
“或許?當然不了。”
她整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用一種懶洋洋的聲調說:“無利不起早,你娘我要是無利可圖,又怎麼會無緣無故上門呢……你肯定是這樣想的吧?”
沈令宜挑眉,“是啊。”
大太太:“你這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孃的手段或許直接了一些,但是出發點不也是爲了你這孩子好麼。”她輕嘆一口氣,“你呀,就是太感情用事了。人活在世,還是得冷靜些纔好啊。”
“若是得像母親這樣活着,我倒是覺得,或許還是鹹魚躺平了比較好。”沈令宜卻不同意她的說法。
“母親或者是不想甘於平庸,所以要掌握權勢?可是您到頭來,就連沈府不也沒有完全掌控嗎?”
“再者,人活一世終有一死,照您的想法,咱們不如直接死一死?省得這一輩子還要喫那麼多的苦呢。”
而沈令宜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讓大太太十分確信,這個女兒大約是不願意和她走同一條路了。
“既然如此,”大太太勾了勾脣,“娘就先不打擾你了。”
她起身就告辭了。
看着大太太和來時完全不一樣的態度,沈令宜站在臺階上,目送大太太上了馬車。
旁邊的連夏已經快氣炸了。
方纔大太太和沈令宜的交談,她也聽了個全,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當年她家姑娘會一個人被留在沈家後宅,居然是大太太故意的!
目的居然是那什麼,鍛鍊?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心狠的母親?”她從表情到眼神,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震驚’兩個字。
沈令宜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這天底下有愛子深切的爹孃,自然也有和孩子並不那麼親近的爹孃,人生百相,咱們見到的這些纔算什麼呢。”
連夏撇撇嘴,“奴婢只是覺得,當初要不是您硬生生扛下來了,或許冬日裏老太太罰跪您的那一回,您可能就……”沒了。
連夏抿緊了嘴脣,將最後兩個字吞進了肚子裏頭。
冬日裏的罰跪啊,沈令宜自然是記得的,因爲連夏說得沒錯,原本的‘沈令宜’沒能熬過那場責罰,所以睜開眼睛的人就成了她。
“連夏你說,若是我真的死在那一日了,母親得知以後……會傷心嗎?”
大太太乘坐的馬車已經越走越遠,遙遙望去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小點,沈令宜望着那個點,出神地問道。
連夏抓住她手臂的手一下子變得用力起來,就連表情都變得兇巴巴的。
“呸呸呸!不吉利的話可不許說!”
“哎呀,就是一個假設嘛!”
“假設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