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但難以忽視。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擦掉了那滴淚。
他的手溫熱且有些粗糙,在霖淵臉上輕輕擦過,倒是很溫柔。
然後生硬地吐出兩個字。
“別哭。”
楚眠兒可算知道,戰神這個大帥比爲啥一直沒老婆了。
這兩個字‘別哭’,和警察抓人說‘別跑’有異曲同工之妙。
安慰人這種事可是技術活,像他這種惜字如金的人,恐怕這輩子都學不會。
可讓楚眠兒大喫一驚的是,這兩個字好像是觸發了某種機關,霖淵所受的一切委屈全部涌上心頭,眼淚更加洶涌。
從前他被打得狠了,整條腿都沒有知覺,可他愣是一滴淚也沒有流過。
卻因爲戰神十分僵硬的安慰,而再也無法隱忍。
也許人在極度崩潰或難過的時候,是流不出淚的。但只要這時有人給了一句安慰,哪怕是隨口一說,都足以讓人潰不成軍。
看着眼前眼眶通紅,眼皮也略有些腫的少年,戰神嘆了口氣,然後伸出手輕輕順着他的背。
霖淵哭的狠了,竟然直接撲到他懷裏哭,雙手環着戰神的脖子,眼淚滴在他月白雲紋衣袍上,砸出微深的顏色。
戰神身體僵硬了一下,低頭看着少年的發頂,看他縮在自己懷中小小的一團,心中忽然柔軟了許多。
別說是毒藥,也許將所有賞賜要去,他都不會不給的。
他儘量放柔了聲音,可依然是難以糾正過來的冷意,“要毒藥做什麼?”
霖淵把臉埋在他身前,悶聲道,“復仇。”
“嗯。”
他並不想勸霖淵放下仇恨,因爲這仇恨,極有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他知道少年聰明,這藥他肯定不是用在三殿下身上的。若是用在三殿下身上,用的還是御賜給他的毒藥,肯定會牽連自己。
估計……是用在如今的魔族之主身上的吧?
“你想好了?”
少年聲音很悶,“想好了。”
霖淵知道,若是復仇,有朝一日,他和戰神便會站在對立面。
戰神是守護天界的神,自然不會因爲一個用過兩次的‘東西’而心慈手軟。
“好,明日我拿給你。”
霖淵錯愕,雖知道他有可能拒絕,可誰知他答應的那麼快,“您不阻止我?”
戰神低頭看着他,眼睛深不見底。
“我若是你,會比你做的更狠。”
霖淵抓緊了他的衣服,像是怕失去什麼一樣。
復仇,就意味着以後他們之間交集,必須是你死我活。
他知道戰神都算不上喜歡他,又怎麼會爲了他而與整個天界爲敵呢?
蒼白的手指緩緩鬆開。
他的太陽,怎麼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的太陽。
他這些不該有的心思,就和他這個人一樣,爛掉吧。
霖淵想擡起頭,對他說句謝謝,可誰知,角度太微妙,他柔軟的脣正好撞在了戰神下巴之上。
兩人都一怔,霖淵心跳加快,連忙拉開了距離。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霖淵低着頭,但楚眠兒聚精會神地盯着他倆,便也沒錯過戰神嘴角一晃而過的淺淡笑意。
*
魔君暴斃,在天界爲質子的霖淵回了魔族繼位。
而他臨走之時,主動留給戰神一個擁抱。
因爲再見之日,便可能是敵人了。
他走後,戰神破天荒喝了酒,楚眠兒在龍淵劍之中看到,他眼中一閃而的遺憾。
只是遺憾嗎?
她看未必。
接下來的日子,楚眠兒見證了戰神天天訓斥三殿下,廖廖幾個字,就嚇得三殿下瑟瑟發抖,也不知哪兒惹到這尊神了。
並且,練習之中,戰神常常把他打的渾身傷痕,尤其是腿,差點沒給他踹斷。
天帝曾出面過一次,結果卻被戰神一句輕飄飄的‘不受傷何成材’給帶過去了。
最後,三殿下劍法不見長進,身體倒是快廢了。
如此千年如同彈指一揮,時間變得越來越快,楚眠兒也略有所感。
【怎麼感覺時間變快了?是不是要有什麼事發生了?】
小a點頭,【千年已過,如今的魔君霖淵,差不多要打上來了。】
小a的話音一落,四周忽然劇烈模糊了起來,楚眠兒連忙鑽入龍淵劍,只見畫面一轉,一片黑紅交織。
只見一身黑紅衣袍的霖淵,站在了屍海之中,白的驚人的臉上濺上些許鮮血。
他身量高了許多,卻依舊很瘦,黑色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修長的手指握着赤紅色劍柄,劍身往下淌血,滴在了他腳下屍體的臉上。
霖淵的那張臉比一千年前更加漂亮,陰柔感褪去很多,替換上陰鬱,赤紅的雙瞳盡是嗜血與快意。
直到他看到站在他對面的戰神。
戰神的銀色鎧甲閃着流光,那雙沒感情的雙眸靜靜地看着他,微微頷首,眸中劃過難以解釋的莫名情緒,“好久不見。”
霖淵嘴角的冷笑僵住,桃花眸之中涌上一絲對自己癡心妄想的嘲諷。
他擡了擡下巴,極好地掩飾住眉目間的懷念,“久仰大名,神尊與我打一場?”
“好。”
霖淵率先出招,而戰神從容防守,重劍之中絲毫沒有殺氣。
龍淵劍與戰神心意相通,它也不明白戰神的心情爲什麼此刻還有一絲愉悅。
楚眠兒在旁邊看着,看戰神放了一個太平洋的水。
果然,是知道疼老婆的。
兩個人從戰場中心一路打到荒郊野嶺,連鳥都不在這兒拉屎。
霖淵突然收了劍,眸色複雜。
“爲什麼讓着我?”
戰神沒說話,只是扔了個小腿出來。
霖淵的眼睛鎖定在地上的半截腿上,“這是什麼?”
戰神聲音淡淡,像在說着什麼很平常的事,“三殿下命沒了不好交代,便趁亂砍下來給你復仇。”
霖淵驚了一下。
他這是……
幫他出氣嗎?
守護天界的神,竟然把天帝親兒子的腿砍下來,送到他面前。
他那樣清正的一個人,竟然爲了他,做了這種事。
霖淵有些看不懂他了。
他聲音微顫,“爲什麼?”
他不該做這種陰暗的事情的,何況是爲了他這樣一個在黑暗爛透了的人。
霖淵不敢奢望他這麼做是因爲喜歡。
他覺得,神尊大抵,是瞧他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