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透過薄薄一層皮膚透過來的灼熱溫度,似乎要把她給生生融化了一樣。
她輕聲去喚他,試圖將他給喚回神來,可不知爲何,她輕輕地念他的名字的時候,她能明顯感受到對方握着她手腕的手掌緩緩加了力道。
“小梨花”,他聲音有些微微的啞,聽起來竟有些難以忽視的脆弱。
可作爲如他一般厲害的人,又怎麼會脆弱呢?
那一瞬間,小梨花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可下一秒,那明明比自己高出那麼多的人,竟然彎了腰、低了頭,那本來握着她手腕的手此刻穩穩地托住她的背,將她帶入了懷中。
小梨花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素來連距離都保持得很好的靈印,竟然主動抱了她?
且因爲靈印壓着她後背的手力氣過大,兩人竟然幾乎沒有距離,她甚至能清清楚楚聽到他的心跳。
她能感受得到,對方的下巴擱在自己的發頂,蹭了蹭,似乎害怕她逃跑一樣,將她完完全全圈到自己懷中。
這是在做什麼?
小梨花不解。
既然並不喜歡自己,爲何卻要做如此曖昧的舉動?
於是,她當即皺了眉頭。
明明他不會是那種隨便接觸的人,爲何如今竟然變得如此……
如此孟浪?
她伸出手,欲要推開他,可惜力氣小,靈力也不深厚,她感覺自己成了大樹上面的螞蟻,妄圖把這棵大樹給幹趴下。
可她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由於靈印的奇怪且不符合他性格的舉動,聲音顯得有幾分尖銳。
“既然不喜歡我,爲何要做出如此舉動?”
“嗯”,他的聲音很近,從她頭頂之處傳來,語氣也失去了往日該有的平淡。
他說,“喜歡的。”
聲音有些許顫抖,根本沒有往常那種淡定自若的樣子了。
有那麼一瞬間,小梨花覺得有兩種可能。
要不然就是她聽錯了,要不然就是靈印他被奪舍了。
不然如何解釋對方這種如此反常的舉動?
“你……你說什麼?”
於是,他又重複了一遍。
無比認真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我喜歡你,小梨花。”
他每個字節都念得很重,似乎這是他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而爲自己爭取而來的最大讓步。
小梨花聽了他的表白之後,卻並沒有一點喜悅的感覺。
也許,想聽到這句話的,應該是以前那個喜歡靈印的小梨花,而不是如今已經放下的小梨花。
也許她心裏仍舊殘留着對他的好感。
只是,實在很難再次像以前那樣不遺餘力地仰望了。
她現在擁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朋友,找到了自己存在與生存的意義,也知道,這個世界之上值得期待的東西很多,而喜歡與愛,只能算得上她生活中的冰山一角。
她微微笑了一下,這笑似乎是擠出來的,所以實在是僵硬。
“可我現在沒那麼喜歡你了,靈印。”
她的眼神很認真,也的確再沒有了當初的依賴和仰慕,那雙眼似乎被泉水沖洗過,無比的清澈。
“我知道”,他聲音有些悶,卻十分堅定,“我不求你喜歡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說,“也許我意識到心意的時候已經晚了,但若是不說,會很難受。”
他說,“小梨花,你無需迴應我”
*
他在十幾歲脫離世俗上山修行之前,其實也被短暫地愛過。
那時他叫林宴,生於富庶人家,出生時就含着金湯勺。
父親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母親是書香世家的小姐。
兩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後相敬如賓,看着也恩恩愛愛。
母親知書達理,父親驚才絕豔,無論是在外人還是家裏人眼裏,兩人都般配得不得了。
彼時,父親手持書卷,點了點書上的一個字,於是,他便有了名字。
林宴。
母親溫柔,父親溫和卻不失嚴肅。
小林宴在這樣充滿愛意的環境中長大,一直長到十歲。
十歲那一年對他來說,便是人生之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教他認字寫字,教他待人禮貌,教他爲人處世之道,把自己所有母愛全部給他的溫柔母親,就那樣突然去世了。
那對才十歲的林宴,無異於等於天塌了下來。
那個給了他十年愛的母親,怎麼那麼突然就走了?
怎麼可以……
不和他好好告別啊?
而他歷來寵愛母親的父親,也好像一夜之後憔悴了好多。
好像不過一個夜晚,便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變成了一個眼角爬上皺紋的中年人。
父親低落了半年。
那半年之中,原本在愛裏長大的林宴,也被父親冷落了半年。
那半年裏,父親從未在喫穿方面短過他,可卻連坐下來好好談心都不願一樣。
他父親似是不願看見他,看見他那與母親相似的眉眼。
若只是這樣,倒也沒什麼,畢竟這至少也代表着父親是深愛母親的。
可顯然,在尚還不懂人們複雜感情的小林宴的思維裏,似乎只有愛與不愛之分。
父親與母親相敬如賓,兩人之間也從未發生過爭吵,母親有什麼要求,父親也會第一時間滿足。
在林宴的視角里,父親肯定是愛着母親的。
可惜,這種認知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爲很快,父親便在家人催促之下,娶了續絃。
剛開始,父親的確是不想再娶,可耐不住家裏屢屢勸說,最後便妥協,娶了一個與母親完全不同的女子。
當小林宴看到父親對繼母如出一轍的好的時候,逐漸起了輕微的疑惑。
他一直以爲所謂愛便是此生一人,可爲何不過半年光景,父親便會恢復,又去‘愛’別人?
也許是繼母的溫柔,也許是新妻子的陪伴,又也許是一夜夜不熄滅的燭火,讓父親的心底,慢慢淡忘了亡妻的存在。
只有他記得。
所有人都忘了。
他分明記得,母親教他習字之時,宣紙上墨跡半乾,母親輕輕吹了吹紙上的字。
上面寫願得一人心,上面寫今生莫離分。
他當時懵懂地詢問,‘娘,爲何是願得一人心?’
因爲這世上許許多多的男子,身邊衆多鶯燕,見一個便又愛一個。所以他不解,這世上真有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麼?
母親摸了摸小林宴的頭,溫柔道,“超脫於這世間萬千慾望卻仍能銘記所愛之人,便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娘和爹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他清楚地記得,母親摸他發頂的手頓了一下,只是含糊地說道,“也許吧。”
年少之時他不懂,可後來他才明白。
母親當年頓住的手,就是答案。
*
“他叫什麼?”
“林宴。”
“哪個yan?”
“不清楚,也許是大雁的雁,也許是厭棄的厭。”
“他怎麼和他娘不親啊?”
“聽說那是繼室,是他爹娶的續絃。”
“他親孃怎麼了?”
“聽說是死了,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
世人都忘了你,就連父親也沉溺在了新的生活與家之中。
只有他記得的時候,一切回憶便都成了痛苦的根源。
從那以後,他開始明白一個道理——
此間如此涼薄,我又何必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