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疑問,但殘卷上所言,無憂是超脫生死輪迴之人,不受歲月與肉體所累,修爲更是此間難得。
這樣的大師,若是有點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實在是不奇怪。
稍作思考,小梨花便跟着那引路的小和尚一同穿過層層迴廊。
低頭是灰白色的石板,而擡頭,房梁之上畫着莊嚴繪彩,晨光貫日,浮雲繞金蓮。
似有那麼一刻,小梨花看到了生的希望。
冥冥之中,她覺得無憂大師就是能救靈印的人。
走到廊道盡頭,入眼則是一扇木門,而身後的小和尚早已不見蹤影,像是從未出現過。
小梨花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門,大概過了幾秒,門內傳來一道很年輕的聲音,“請進。”
伴隨着輕微的推門聲,小梨花便見到了坐在軟墊之上,身穿圓領方襟暗黃色僧袍的和尚。
此人面目清雋平和,分明是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可他周身沉靜又悲憫的氣度,卻讓人感覺他的人生經歷與思考層次,絕對要比很多人更深更難以想象。
這應該便是殘卷之上所介紹的無憂大師。
想來,他肯定不是如同他看起來那樣年輕便是了。
無憂擡起眼,將手中的琉璃細毫放在筆架之上,輕聲道,“施主請坐。”
此刻不隔着門,他的聲音更加清晰,令人聽起來就心神俱靜,想與他多待幾刻,能夠得到一些提升。
小梨花有些忐忑的坐下。
此刻,面對她的是完全未知。
她害怕當她將事情全部說出之後,連眼前的最後一根稻草都給不出答案。
害怕希望落空,此生再也不可能與心愛之人相擁。
可她卻還是開口了。
就算有可能沒有辦法,起碼也要走出這一步。
聽了她的描述之後,無憂大師顯然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她來找自己的目的一樣。
他微微垂眸,呈現安靜聆聽的姿態,宣紙之上的墨跡未乾,他身後半撐的窗子吹了些冷風進來,吹過略有些薄的紙張,發出幾分令人靜下來的沙沙聲。
等她全部說完,無憂淡淡擡眸,那雙眼睛無波無瀾,似乎無論經歷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樣子的故事,都換不來他任何表情。
“施主當真想修復他的元嬰?”
小梨花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面上似乎浮現了一絲意外,但又似乎沒有。
他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伴隨着供奉佛像桌案上的檀香,讓小梨花有些不知所措的心也跟着沉澱下來。
“那施主可知,修復元嬰並非不可能,只不過他的元嬰是被比他強大的魔物所傷,不可避免的吸入許多魔氣。”
“若魔氣一日不去除,元嬰也便無法修復。”
那一刻,小梨花似乎懂了他的暗示,因爲據她的瞭解,梨花生來便有驅霧避障的效用,的確也能去除魔氣,只不過……
伴隨着她自己幾乎能聽見的心跳聲,她看着對面的無憂拿起琉璃細毫,在面前的宣紙角落上提了四個小字。
一筆一劃,十分專注。
他用手拂過垂落下來的袖子,等到筆跡完全乾透之後,便將面前的宣紙疊起,交給了面前的小梨花。
“他一生有一劫,此劫若結果圓滿,之後不爲情所困,便是修界獨一無二的劍尊。”
小梨花的心跳慢慢迴歸了本應該有的速度,跟隨着自己心中想法,似乎一切都明亮了起來,彷彿只要她能撥過雲層,便能見日。
“三思而後行,逆天改命,不如順其自然。”
“嗯”,小梨花應了一聲,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只是抓緊了手中的錦盒,恭敬道,“多謝無憂大師。”
隨後,她便退出了房間。
門外晨光燦爛,小梨花在那一瞬覺得有些口渴,她展開手中摺疊得方方正正的宣紙。
只見宣紙的角落裏寫着‘以命換命’,正中央寫着‘解鈴還須繫鈴人’。
那宣紙上似乎有什麼法術,在她看完的那一剎,竟然化爲灰燼,頃刻間便被風吹散了。
若要用什麼來形容她此時此刻的心情,恐怕唯有平靜二字。她那樣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好似已經預想過千遍萬遍。
她覺得自己此刻真的有些後悔了。
若當時她沒有拜託靈印將她帶出妖界,他如今估計仍舊潛心劍道,終有一日會成爲劍道之尊。
若不是她主動表白,靈印那樣無心情愛的人,就算心有好感,估計也不會吐露半分。
可是,那樣在衆生之中唯獨入了她眼的天才劍修,她真的後悔遇見麼?
此刻,她心裏有了答案——
以命換命,此生無悔。
*
回到仙山之上,小梨花坐在靈印的牀沿。她伸出沾了涼風的手,去細細描摹他的眉眼。
從略有些高的眉骨,到高挺精緻的鼻樑,到微微翹起的脣峯,再到已經有些消瘦的下頜。
他的每一寸,都那麼好看,完完全全長在了她的心上。
“夫君,你知道嗎?我在九淵岸邊觀望無數個年頭,見過好多妖魔,也見過許多修仙人。”
“他們從我身邊經過之時,每每都會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起初我不知那是什麼,後來才知道,那是慾望的味道。”
“可那日我見你九淵上行,雙手負在身後,立於一葉扁舟之間。”
氣質上乘,姿態如仙,一身白衣如同青山覆雪。
那是小梨花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何爲驚豔。
“後來,我將一絲妖力調入一朵梨花之中,那朵梨花落在你手中,助你破除迷霧,找到紫髓草。我也如願以償,和你一起來到了人間。”
“最後,在我的堅持之下,你把我帶上仙山,給了我珍貴的凝氣玉瓶助我修煉。”
有時候小梨花會反反覆覆地問自己,她是如何對靈印這個沒什麼感情認知的呆子心動的呢?
後來想了很久,得出了一個結論。
因爲那是她在這世間見到的,唯一心思澄明、沉默地做了許多事的人。儘管她知道,當時靈印對她的好並不出於任何感情。
當時他只是因爲這是他帶出妖界的梨花,所以對她負責罷了。
可那樣與尋常女子不同的小梨花,音調軟軟性格卻很瀟灑,就算被拒絕也不會像有些人那樣苦苦糾纏撒潑打滾,更沒有流淚。
她當時回以微笑,隨後灑脫地下了山。
而隨着她的消失,靈印那顆不爲情愛所擾的心,卻忽然動了。
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就已經在相處的點點滴滴之中,將那枝梨花放到了自己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