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趙玉樓拉着她就走，守在外頭的沉雪便順勢跟着她離開，留沉香守在西側殿。
到底沉雪更穩重細心些。
她扶着沈如煙往外走去，轎攆就候在外頭。
“聽說昨夜太傅的審查出來了，嘿……什麼中飽私囊、買官賣官，壓根兒就沒這回事，這、這……”
沈如煙剛走過拐角，途徑乾清宮後殿的小花園，便聽到這句話。
她頓了一下。
沉雪也止了腳步，皺了皺眉。
“你急個什麼勁兒，那都在咱們皇上——謀劃之內！”這人聲音驕傲中又帶着幾分奉承敬服，最後四個字尤其意味深長，更透着股得意勁兒。
不是小德子又是誰。
“可太傅好生生的，這……圖什麼呢。”
“你懂什麼！”小德子冷哼一聲，“咱們皇上何等英明神武，若連你都能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思，那還搞什麼太傅！”
“是是是，您說的是。”另一個小太監聲音帶着些討好，“只是太傅沒事，那這沈大人怎麼辦，誣告的罪名可不小啊。”
“沈大人……能爲皇上效命，便是他三世修來的天大福氣了！”
小德子聲音一如往常般諂媚奉承，只是眼下的沈如煙卻聽的心頭一涼，寒意叢生。
“您是說……”小太監的聲音帶着喫驚，“沈大人……保不住了？”
最後一句，他放的極輕。
“沈大人是個能臣，他若能抵住太傅的報復，那前程必然差不了，若他抵不住……皇上也會記着他的功勞。”
“這、皇上不保他了？”
“皇上還有太傅要應對，耗費時間人力去保一個馬前卒，那不是虧大了。”
“可……這沈大人是毓嬪的嫡親兄長啊，毓嬪知道了能罷休？”
“蠢！”小德子語氣中帶着淡淡的鄙視，“這毓嬪受寵不假，皇上也喜歡她，可同這江山社稷、這至高無上的皇權比起來，這點子喜歡頂個屁用！”
小太監恍然大悟：“您說的也是……只是若毓嬪知道真相，怕是要鬧的。”
“她不會知道。”小德子語氣極爲淡定，“攻擊沈大人的那是太傅，跟咱皇上有什麼關係？待屆時收拾了太傅，爲她兄長報了仇，她不就消停了？”
“皇上英明啊。”小太監語氣佩服。
“這還用你說！”話落，小德子又道，“如今說什麼都爲時尚早，也許……沈大人能撐得住太傅的攻勢呢。”
“那可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小太監笑道。
“咱們皇上喜歡毓嬪，定也是不希望她傷心的，這沈大人，還是平安無事的好。”
“您說的是，咱們都是盼着皇上好的。”小太監話頭一轉，又問道，“說來，皇上喜歡毓嬪，爲什麼不叫旁人做了這出頭鳥呢？”
“去去去，什麼都問，還真當你爺爺我好性子不成！”小德子似有些不耐煩了，聲音也遠了些。
那小太監的聲音也遠了些，像是跟着他離開了：“奴才這不是好奇麼，怎得就勞爺爺氣這一回了……”
他們的說話聲與腳步聲漸行漸遠，沈如煙卻像是失了神一樣，站在原地沒了生氣。
沉雪擔憂的看着她，輕喚道：“主子……”
“嗯？”沈如煙眼睛動了動，驀然回了神。
沉雪看着她，小聲道：“主子，這裏是乾清宮。”
她這一提醒，沈如煙眼睛瞬間恢復清明，她點了點頭：“嗯，我們這便回吧。”
穿過拐角，小花園角落處靜默一片，別說人了，連個飛蟲都不見。
若非她今日興起走了這條路，只怕還聽不到這樣精彩的一番對話。
她搭着沉雪的手出了乾清宮，剛要上轎攆，便見小德子匆匆出來，手裏還捧着一個錦盒。
“娘娘安。”他躬身一禮，笑道，“皇上想起庫裏有支金海棠珠花步搖，正襯您呢，只是奴才愚鈍，找了老半天才找到，您好生收着。”
他將錦盒遞給沉雪。
沈如煙轉過頭，只是視線在剛碰到他的臉時卻驀地又偏了頭，正視前方，語氣淡淡：“有勞公公了。”
“娘娘這話見外了，給您跑腿那是奴才的榮幸，哪當得什麼勞不勞累呢。”小德子奉承話順嘴就來。
沈如煙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轎攆徑自離開了。
徒留小德子站在原地，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嘴裏自言自語：“咱家的臉燙眼不成……”
怎麼毓嬪不跟他玩了呢？
沈如煙坐在轎攆上，神色淡淡，同方纔在乾清宮失神片刻的模樣判若兩人，不過她這副淡定表情倒叫時不時看她一眼的沉雪放下了心。
沈如煙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心情。
她想起前些日子，趙玉樓在她耳邊安她心的那些話，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信誰。
她早便知道趙玉樓能重用哥哥，大半是看重他的能力，若非他謀略出色，若非他大有可爲，他連今日的四品官職都未必會有。
若哥哥是個不中用的，趙玉樓絕不會因爲自己而妥協，重用於他。
而如今不過一如先前罷了，誠然他對自己有那麼幾分喜愛心思，她也從不敢想自己能得他十分情意。
要一個唯我獨尊的皇帝懂得什麼叫愛，未免太過天真。
在這樣的基礎上，又哪來的妄想他能愛屋及烏，顧及到她哥哥。
做了這麼久的枕邊人，他或許能在乎她幾分，卻未必會在乎哥哥的安危。
在帝王眼中，只有自己身下的龍椅和江山纔是重中之重，正如小德子所言，哥哥能爲他的霸業犧牲，都是天大的福氣了。
沈如煙坐在轎攆上，手裏悠悠轉着帕子，在旁人瞧來，卻是一副愜意模樣。
不知太傅會使出幾分力針對哥哥，她更不知他能不能撐住，眼下最緊要的，是先保住他。
回到長春宮後，她便細思起來。
沉雪看着她欲言又止，過了許久後，她終是開口道：“主子……您沒事吧？”
沈如煙回過神，搖了搖頭：“我沒事，眼下可不是該我傷心失意的時候。”
她分得清重點主次。
沉雪松了口氣，只要她能想通便好。
“對了，你去找季太醫來。”
沉雪應聲下去。
沈如煙沒再說話，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姿勢，直到季良過來。
“見過主子。”季良拱手行禮。
沈如煙對他點了點頭：“季太醫不必多禮。”
季良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道：“主子有煩心事？”頓了一下，他直接道，“可是因爲沈大人得罪太傅一事？”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她點頭道：“正是，太傅不會放過他，我空在後宮，也不清楚自己的辦法有沒有用，便想問一下你。”
畢竟季良比她聰明得多。
而季良聞言，卻忽地擡起頭，眼中難掩驚訝。
自己救兄長？
他沒有嘲笑的意思，只是這位大抵從孃胎裏就用腦子換了美貌……是不是有些過於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