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帶了些呢喃，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朕給你一次機會，收回方纔的話。”他俯身湊近她，面容如寒冰一般，冷冷盯着她開口。
“覆水難收，說出口的話又如何收回？”沈如煙回視着他，“皇上真能當做沒聽到嗎？”
“你能，朕便能。”
沈如煙卻緩緩搖了搖頭。
趙玉樓眼眸微眯，其間泛出的危險與怒意令人不寒而慄，他寒聲問她：“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你嫌燙手？”
沈如煙這回是真真切切的笑了一下，即便自己還被他控制着不得動彈：“燙手……怎麼會不燙手？天恩浩蕩，我卻實在承受不起，這樣的福氣……皇上留給旁人吧。”
他眼中情緒翻涌，沈如煙有些看不清楚，只能直面看到和感受到那沖天的雷霆震怒，再加之滿身的陰鷙森寒，直駭得人腿軟顫抖：“你再說一遍？”
沈如煙被他震住，一時沒有開口，卻也沒有服軟。
“沈如煙……你好得很！”他咬牙半晌，語氣中滿是遏制不住的怒氣，連帶着手上的青筋都隱隱暴怒跳動，襯着暗沉的黑夜，更叫人膽寒不已。
他猛地放開手，看都沒再看她一眼，轉身拂袖離開，連腳步聲中都彷彿帶着無盡怒氣。
沈如煙驀然被放開，不由後退半步，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怔然片刻。
她不是想說這個的。
這些話她本打算爛在心裏的。
可正如先前對着皇后一個眼神，她就口不擇言將自己賣了個乾淨一樣，這回也是趙玉樓一個眼神，她就繳械投降一樣，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
她眼淚驀然流了下來，身體像是再也撐不住一般，一下側倒在地上，她雙手抱膝，將臉埋下，小聲啜泣起來。
她說的沒錯，她本就是因權勢進宮，她就是這樣貪慕名利榮華的人，可她準備好了一切，唯獨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他。
若沒有愛，她可以做個合格的寵妃，他喜歡的模樣，她都會盡力逢迎，他想要的模樣，她都可以盡全力演出來，叫他舒心，叫自己扶搖直上，叫沈家改換門庭。
可一旦有了愛，慾望便無窮無盡，她總是忍不住貪求更多，即便她無數次告訴自己，帝王不會有愛，如今便已是極好，她該知足。
可到底意難平。
後來聽見小德子那番話，知道哥哥也是被他捨棄的存在。
而自己……也許從沒有在他在意的範圍之內。
無非只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罷了。
她本就不善識人，他一直以來便表現的十足柔情，叫她分不出真假，總以爲自己入了他的心，卻總被一回回現實澆的透心涼。
而今日，是不是因爲謝長風，已經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這番話不應該，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任性，如今只有保住寵愛才是最好的結果。
可她太過意氣用事，太過糾結他的心。
所以一有風吹草動，一有人來撬開他們之間的縫隙，便當真搖搖欲墜一樣，她成了驚弓之鳥，將這點面子情分瓦解的半點不剩。
他不愛她。
她早就知道的，她以爲能控制好自己，做個合格的寵妃，可到底高估了自己。
而小德子那番話更無異於火上澆油，叫她心緒更加不穩，今夜……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她始終放不下他捨棄哥哥這件事，可她甚至連質問的底氣都沒有，因爲他是九五之尊，只要她還想過安生日子，就不能直白的撕破臉。
這幾日閒暇時候，她總在想……他先前決定要哥哥做馬前卒、決定放棄他時，到底是怎樣一副模樣。
是不是也如今夜一樣，眼底冷漠絕情，好像永遠不會爲任何人或事而動搖。
正如他對謝長風。
今夜月色極好，繁星點點，只是人卻失意十分，平白辜負瞭如此美景。
沈如煙是真的痛恨自己心不由己，路有千萬條，她卻獨獨選了最難走的那一條，今夜之後，只怕更要艱難許多了。
可身心不一的人，她不想要。
到底是他給的太多，叫她忘了本分，也滋生了貪念。
所以報應便來了。
她抱膝坐在臺上，哭的好不傷心，啜泣聲也良久不歇。
劉安正守在下頭，便見趙玉樓大步下來，他一偏頭，就被他周身陰鬱怒氣嚇得滯了一瞬。
而在趙玉樓從樓梯的陰影處出來，露出那張俊美卻陰沉至極的面容時，他心裏頓時升起了最高程度的警惕與小心。
伺候這位將近二十年，他極少在他身上見過這樣外放而噴薄的怒氣，顯然是被氣狠了。
“皇上。”他小心的走上前，看了眼他空無一人的身後，猶豫了好一番，不知道該不該問。
趙玉樓微微偏頭，似是聽到了什麼一樣，臉色瞬間更冰寒了幾分，他垂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徑直泛白，額角青筋也不受控制般跳動着。
可叫劉安看來，他面色中怒氣極重不錯，可好像還帶着點……什麼？
心疼？還是後悔？
看不太清。
帝王之怒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此時所有人都深深埋下頭，噤若寒蟬。
趙玉樓也不知什麼原因，站在原地，身子極爲僵硬，連呼吸聲都更重了幾分。
直到片刻後，劉安才終於聽到了頭頂傳來的嗓音極沉又含着些沙啞的聲音：“帶她回去。”
“奴才遵旨。”他忙低頭應下，轉身正要吩咐沉雪幾人，卻只見到她們消失在樓梯處的身影。
他頓了一下，便又站在了趙玉樓身後。
而趙玉樓也不知什麼原因，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又過了好一會兒，劉安才察覺到眼前有些僵硬的身影動了動，大步走了。
而此時的沈如煙正被沉雪幾人小心的扶起來。
“主子……”看着她哭的通紅的雙眼，沉雪也瞬間心疼的紅了眼。
沈如煙終於止了哭聲，可眼淚卻不受控制般直直往下掉，停也停不住。
“主子，您怎麼了？”沉雪有些心焦，小心的問她，“您和皇上……”
“沒事。”聽到趙玉樓，沈如煙終於回過神。
她擦了擦眼淚，覺得自己腿還有些發軟，便搭上了沉雪的手：“我們回吧。”
沉雪見狀也不敢問了，同元棗幾人扶着她一起下去。
沈如煙緩緩下着樓梯，眼神也漸漸清明起來。
她有些自嘲，若方纔她有這樣的清醒，也不會頭腦發熱一樣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得帝王恩澤便已是莫大福氣，她如此卻是不知好歹了。
趙玉樓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又怎麼會忍下這樣的氣。
自己的恩寵……也到頭了。
罷了，她也算求仁得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