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趙無藥避開家人開的，明面上的老闆並不是他，而是一位從戰場退下來的老將，也同樣是識得赤遙的。
此時醫館恰好送走最後一位病人，坐店郎中捋着自己半白鬍須，將要坐下，待看清來人面容後，登時迎了上去，驚道。
“連、連將軍？！”
赤遙並未應聲，只是把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止清推到他面前，張口欲言什麼，卻不受控制地嘔出大口鮮血，意識被黑暗完全籠罩。
再次醒來時，大抵有人在給她喂水，下意識地吞嚥下去，有人喜道：“你終於醒了？”
赤遙向着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卻只見一片黑暗：“趙無藥？怎麼不點燈？”
屋內靜默一瞬，她感覺有輕風在她眼前拂過，伸手精準地抓住了那隻手。
她聽到趙無藥帶着顫抖的聲音：“你的眼睛……”
“啊，好像看不見了吧。”
對於自己眼睛瞎了，還聞不到絲毫氣味這件事，赤遙接受良好。
因爲在她醒後半分鐘內，系統啓動音結束後，741就在哭天喊地了。
【啊啊啊生命值只剩0.5了，宿主要不我們去下一個世界吧！再不脫離，就要真實體驗死亡痛苦的！】
“選擇脫離的話，死法就又是猝死了吧？”赤遙在心裏拒絕了741的提議，穩如老狗地跟它說，“放心，我一向珍惜生命。”
“楊源他怎敢如此對你！”
止清醒後，看見赤遙不省人事的樣子，便哭着跪在趙無藥面前，一五一十地將這幾年楊源乾的事都捅了出來。
赤遙不知道的是，此時趙無藥攥着衣袍，眼睛發紅地看着她，想到她這幾年過的日子，臉上的痛苦彷彿活不久的人是他纔對。
“你明知道……”
“我過得挺好。”
赤遙及時打斷了趙無藥，將自己打了楊源這件事說了出來。
她失去意識期間，“赤遙”做的事情，其實是符合她的打算的。
她猜測那個“赤遙”是世界意識，或者系統數據模擬她的行爲準則演化而成。
但到底是人工智障，如果是她本人，根本不會把自己逼成只能在小破院子裏的樣子。
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她瞭解自己，趙無藥也瞭解由她數據演化的“連珧”，如果不是止清被牽連至此，她不可能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因此，被赤遙打斷後，趙無藥自知失言，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將藥碗塞到她手裏：“既然你過得挺好，那就自己喝完。”
赤遙豪邁地一口飲盡，隨手抹了把嘴角，一派糙漢子作爲，看得趙無藥眼角直抽。
“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趙無藥將藥碗收起來，問起了赤遙今後的打算。
赤遙剛張口，喉間一癢，側頭捂嘴咳了起來，臉色越發慘白，好一會兒才歇過氣：“去聖上面前哭慘。”
“手給我。”
趙無藥盯着她指縫滲出的血，臉色鐵青。
“這些年，你是越發會作死了。”明明以前，最是嬌氣。
將她手心的血仔細擦淨後，趙無藥將方帕攥進了手心。
感覺到止清數次的欲言又止後，赤遙揉了揉眉心，試圖壓下坐馬車帶來的眩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小姐，楊大人畢竟是您的夫君，您此番行爲怕是有些不妥。”
雖然楊源被打的時候，止清早就暈過去了，但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她醒後自然也聽說了。
“想說這句話很久，快憋壞了吧？”
赤遙輕笑一聲，反倒跟個沒事人一樣，跟她稍微解釋了一下，“別怕啊，聖上就是喜歡我逾矩不長腦子的樣子。”
連氏祖上是跟着開國皇帝一起打江山的人，又是武侯世家，世代掌握兵權，早就遭了皇帝忌憚。
所以赤遙說皇帝喜歡看她德行有虧的樣子，一點都不爲過。
畢竟一個身負惡名的人，怎麼也不會得民心的，也就不會威脅到他的皇權。
這次求見聖上，赤遙特意換了身白衣素袍，換回了女裝打扮。
這幾年她的身子每況愈下，身形瘦得彷彿只剩副骨頭架子，年少的意氣風發被病氣取代，像是脆弱的紙人，彷彿下一秒便能碎開。
這一點在她撩袍跪下行禮時格外明顯。
看得聖上不覺一陣恍惚。
赤遙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聽着赤遙說她與楊源脾性不和，最後還請辭軍銜，只願長伴青燈古佛，聖上靜默許久，允了他倆和離的事。
在赤遙出宮前，聖上想留她在宮中用膳，也好見見淑妃與她的小皇子，卻被她苦笑着拒絕：“聖上，臣一身病氣，恐帶給您與娘娘。”
看着赤遙一步步走出視線，再也看不見。聖上不禁扶住額頭，閉目長嘆：“朕，錯了嗎……”
侍候一旁的太監們驚恐地跪下，不敢言語。
楊源剛接到和離的聖旨時，是高興的。
誠然，娶的妻子爲人豔羨，他初見她時，便也是心生歡喜的。
他那時官銜並不算高，後面連升兩級，他也知道是沾了赤遙的光，初時也是感恩的，想好好待她的。
但時間一長，人人都說他是靠妻子發家，完全看不見他的能力，他在赤遙的累累戰功下被壓得擡不起頭。
洞房那日，他原是想給赤遙一個下馬威，卻被直接踹出了房間，吹了一夜冷風。
成親一年半，他連碰都沒碰過自己的妻子，作爲男人的尊嚴被踩了個稀碎。
於是他就想在外面找回自己的雄風，同時也隱祕地想着，沒有女人願意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或許她就願意向他低頭了呢？
可是迴應他的，只有赤遙越來越冷冰冰的眼神，冰雕一般凍得人心頭髮冷。
他想在外面找相好的，但連一個妾室名分都給不了。
除了一個主動接近他的戚婉婉，卻是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同他好。
楊源以爲這道聖旨是他的救贖。
可接下來他就接連遭貶，不僅被參了因強買土地而打死佃戶的事，連戚婉婉都捲了他的錢財跑路。
走在路上被人劫了馬車，拖進巷子套上麻袋，腿都被打斷了，卻根本找不到兇手。
昔日酒肉朋友作鳥獸散。
像是犯太歲般一路倒黴，最終落得連小破院子都住不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