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褚豹領命之後非但沒有退下，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褚禾皺了皺眉頭，不由開口詢問。
“卑職有些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見着褚禾臉色，褚豹一咬牙，當即說道。
“又是這開頭，基本上就不會有什麼痛快事，九成是告刁狀……”
褚禾暗自嘆了口氣，以手扶額。
長生主神出現這一檔子事，洪武帝國不論天翻地覆，都吸引不了他多少注意。
當然心裏如此想，面上卻絲毫不露：“我恕你無罪，直說無妨！”
“遵命！”
褚豹一咬牙：“家主大婚以來，黨家某些人便上躥下跳，言語之中十分不客氣，甚至當面稱呼卑職爲‘贅婿之奴’，小人粉身碎骨沒有關係，但若污了家主的清名，便萬死難辭其咎了！”
“原來是這個……”
褚禾揉了揉眉角。
說實話，黨家之人，一是不忿黨舞專權，第二害怕他這個外人篡了大業，有此種種，早就在預料之內了。
特別是在這歲除、臘祭，要祭祀祖宗的時候，表露得就越發明顯。
“褚豹，你是褚家之人，還是黨家之人？”
褚禾輕輕問着。
“屬下生是褚家的人，死是褚家之鬼！”
“善！”
褚禾道：“黨舞嫁入我家，歲祭從夫，難道這麼明顯之事你還看不懂？”
若真是贅婿，那褚禾就得跟着黨舞跑到揚州去，祭拜黨家祖宗，甚至，連祠堂都進不了，只能在外面的廣場上候着。
這兩者之間，差距自然極大。
“今後遇到這種辱及主家的，不論是官吏、還是黨家之人，一律抓起來，嚴加處置，懂了麼？”
“卑職明白了！”
褚豹眼睛大亮，再次行禮出去。
“這就有人忍不住了？”
褚禾摸了摸下巴，臉上就帶起一絲微笑：“看來非得好好殺雞儆猴一番，順便再提拔褚豹到州兵主事，掌管兵權，就當他的回報好了……”
……
青州城，州牧府。
“州牧大人，各域域主都已安排下去，吏員備齊，必不會耽誤了來年的春耕！”
側廳之內，擺了一張長丈許，寬三尺有餘的紫檀木桌，上面公文堆滿，黨舞一身錦袍，不施粉黛，卻也顯得英姿颯爽，此時略微蹙起的秀眉正隨着鄭道的稟告而舒展開來。
“不錯！”
黨舞略微點頭，知道鄭道的不易。
畢竟，不是每個官吏都能見得女子主政，甚至還堂而皇之地割據爲諸侯王的。
揚州還好，青州當中，伴隨着岳家的投誠，更多的域官卻是選擇掛印而去，如何選拔足夠的人才前去治理就令黨舞頗廢了一番腦筋。
當即溫言道：“我爲諸侯王，專征專殺，有着開幕之權，今設立幕府，直接統管青揚兩州轄下各域鄉，原本的域主與文官各留其職，你便爲我幕府長史吧！”
“多謝主公！”
鄭道坦然下拜，心裏卻是微微動容。
知道黨舞立諸侯王府，就是要將兩州大權收歸獨有，徹底坐大守，畢竟才兩個州，有那麼多的域官？豈非將大權拱手讓人？
而保留域主與文官，卻都是給個空職，專門給岳家這種地位崇高，又事先投誠的家族安排的。
作爲事實上統治兩州的諸侯王，長史便相當於丞相，官品雖然不高，卻總理陰陽，大權在握，又有爲人主查缺補漏之責，黨舞連拔他至此，可謂十分看重了。
“臣必盡心竭力，爲主公效死！”
先是救命之恩，又加知遇之恩，再不思報答，鄭道必然爲天下仕林唾罵，背上小人之名。
“嗯！農爲國之本，春耕穩固，秋天收穫了糧食，等到粟米麥子都堆滿倉庫的時候，兩州百姓就不會再驚詫本王的統治了吧？”
黨舞深刻地知曉，小民貪惠！縱然今日四野議論紛紛，說自己母雞司晨，但只要熬過一兩次豐收，那些小民纔不會在乎在頭上統治自己的是哪個。
剩下要真正對付的，卻是士大夫階層，也唯有他們，一是利益受損，二是觀念根深蒂固，難以臣服。
“上次命各家舉賢良出仕，響應者寥寥，嘿嘿……”
黨舞冷笑：“此次諸多寒門弟子上位，他們也不能再怪罪本王，誰讓之前不把握機會？”
“主公英明！”
這說的，就是之前府中官吏之事。
那些世家大族，害怕扯上關係，家大業大，不敢一搏，黨舞直接命貼出招賢榜文，不論出身，唯纔是舉，立即就吸引了一大批不得志，妄圖博個青雲富貴的寒門弟子。
地位越高，越珍惜權位，不肯改變，但寒門卻凜然無懼。
不過，如若褚禾在此，必付諸一哂。
因爲望族乃是大地主階級，寒門乃是小地主階級，真正一無所有，能打破一切枷鎖的，還是那些足無立錐之地，甚至沒有多少人身自主的社會最底層。
當然，他現在與黨舞都是“肉食者”階層的一員，自然不會胳膊肘往外拐，背叛自己原本的階級。
縱然歷史上，曹操扶植寒門士子，壓制世家，也是地主階級的內鬥，根本沒平民什麼事！
畢竟，古代真正一無所有的農民，哪裏會有那個資本去讀書識字？
“我有兩策！”
黨舞卻是頗爲自得，起身踱了兩步：“一文一武，雙管齊下，三年之後，必可一舉奪了省府乃至龍圖大業！”
“屬下洗耳恭聽！”
這就是施政綱領了，體會上意的大好良機，鄭道自然豎起了耳朵。
“此二策，一曰軍功授田！一曰考舉取士！”
說到這裏，黨舞臉上微微一紅，死都不會承認這還是閨房之中，牀榻之上，褚禾隨口提點她的。
“軍功授田者，士卒分級，每戰記錄功勳，加官晉爵，按功授田，並且殘疾、退伍皆有所養，地方武備、村主事、鄉長選拔，皆爲優先！”
“如此，士卒必然用命，只是需要大量無主之田！”
作爲文官，聽到這種優待武夫的政策，鄭道就頗有些不舒服，不過想到此時亂世，武夫當政，就完全說不出口了。
“其二的考舉取士，則是每年設科舉，八方士子，不論出身、籍貫，皆可考之，設以明算、農學、平商等科，憑結果量才授予官職！就以這次考舉爲藍本，日後定爲成例！”
黨舞擲地有聲，鄭道額頭卻滲出了冷汗：“如此……如此……恐怕惹來非議啊！”
心裏卻是十分清楚，何止是非議？
歷來世家大族佔田連鄉，又把持上升渠道，甚至地方上的村主事、鄉長、稅吏都是自家的人，這才根系蔓延，成爲連朝廷都要忌憚的力量。
但現在，若是這兩策推行下去，恐怕立即就要將世家大族的統治打擊得搖搖欲墜，並且引來瘋狂的反撲！
“非議？本王引來的非議還少麼？”
黨舞卻是冷笑：“縱然委曲求全，也是枉然，那何不乾脆將一切打破，推倒重來？”
“主公豪氣干雲，卑職粉身碎骨，也要爲主公推行這兩策！”
都說到這裏，再說下去就是母雞司晨，永遠無解的難題，鄭道除了拜下之外還能說什麼？
“善！”
黨舞頜首：“你放心，本王自然知曉輕重，當徐徐圖之，首先應該做的，便是軍功授田，抓着軍心，如此便凜然無懼了！”
槍桿子裏出政權，這是哪裏都顛簸不破的真理，黨舞自然不可能忽視這點：“要軍功授田，就要大量的閒田，正好亂世以來，兩州兵連禍結，百姓流亡，目前倒也足夠，你將統計報上！”
“諾！”
鄭道找來文書，徐徐稟告道：“大王轄青、揚二州，其中青州有三域、揚州有三域，共計三十鄉七十村！……”
“經過計吏勘查，確認兩州六域共有良田幾十萬畝，民五十萬戶……官府現在還能封賞出去的公田——七萬八千二百畝！”
“如此之少？”
黨舞嘆息一聲，卻是知道這些田畝都去了哪裏。
別看兩州幾十萬畝，其中起碼一半落到那些世家大族手中，他們良田阡陌，沃野相連，出則豪僕美婢簇擁，駿馬香車爲座，田畝裏的佃戶卻要承擔五成以上的稅收，甚至還有官府的攤派與勞役。
可惜，其中最大的就是黨家！特別是隨着黨舞攻下青州之後，揚州的土豪以黨家爲首，開啓了新一輪的擴張狂歡。
“嘿嘿……碩鼠！碩鼠！！！”
黨舞冷笑兩聲，驚人的殺氣，甚至令鄭道都腿腳發軟：“若抄了幾家，說不得賞田與軍費，甚至來年開春的種子都有了！”
“主公萬萬不可！”
鄭道噗通一下跪了，汗如泉涌。
“本王曉得厲害，自然不會與全天下爲敵的，只是不得不殺雞儆猴，敲打一番！”
黨舞笑容傾城，卻又帶着森寒：“有些人挖牆角挖習慣了，甚至還忘了我這個家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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