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離開,姬無憂所乘坐的車輦,便浩浩蕩蕩一路向西而行。
離京後兩日,端木暄終於自昏迷中悠悠轉醒。
緩緩的,睜開雙眸。
端木暄的脣角,不禁微微勾起。
她,還沒有死
這是此刻,她最直觀的認知
頭頂上方。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掛飾和紗帳。
因失血過多,此刻,她雙眸之中所看到的景物,皆都有些模糊。
微眨了眨眼,感覺情況稍好。
邊上,迎霜正在爲她擦拭着手腳。
感覺到迎霜的動作,她不禁輕動了動手腳。
見她轉醒,迎霜心下一喜。
喜極而泣,她不由出聲感嘆道:“姐姐,你可算醒了你可知這兩日我有多擔心你”
“嗯”
輕輕的,擡起手來,端木暄想要揉揉自己的太陽xue,卻因渾身無力,而終是無法成行。
竭力凝注着迎霜,她抿了抿乾澀的脣瓣,輕聲問道:“這是哪裏我的孩子呢”
她記得,她生下了孩子。
然後,由太后喂服了有問題的阿膠。
在那之後,她應該血崩而死纔對。
可此刻,她卻還活着
想到早前發生的一切,她不由苦笑了下。
人,有的時候,活着,比死了,要痛苦千百倍
聽端木暄一醒來,便問起孩子,迎霜的面色不由一滯
有些勉強的輕笑了下。
她將手裏的巾帕放回面盆,而後輕輕的拉着端木暄的手道:“這裏,是逍遙候爺所乘坐的車輦姐姐的身子,尚未轉好,如今還是先別想其他的了。”
聞言,端木暄眉頭微蹙。
姬無憂的車輦
他不是要回離國麼
難道
“是侯爺救了我麼”
聰明如端木暄,此刻早已猜到某些事情。
她敢篤定
一定又是姬無憂救了她
“是”
未曾否認什麼,迎霜輕輕點頭
心中想到,此刻自己該是正在前往離國的路上,端木暄心下微涼:“停輦,我要回去,我的孩子還在那裏”
語落,她便掙扎着欲要起身。
直到此刻,她仍清楚的記得。
當她生下孩子之後,只掃過匆匆一眼,什麼都不曾看清。
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他是那麼的小,那麼的脆弱,她怎能離他而去
“姐姐”
聲音略略提高,迎霜面露慍色:“姐姐難道忘了麼太后要置你與死地,此刻若你回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心下一頓,端木暄的眸中,水霧浮現:“我的孩子”
可憐,她的孩子
纔剛剛出生,便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迎霜知端木暄最掛念什麼,但是此刻,她真的不能回去
用力的握着端木暄的手,迎霜堅定無比的道:“姐姐莫要傷心,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回去,此刻你要做的,便是好生調理好身子,而後再回楚宮,奪回孩子,爲翠竹報仇”
“翠竹怎麼了”
心跳陡的快跳兩拍,端木暄的雙眸,一眨不眨的注視着迎霜。
迎霜知道,對於端木暄而言,有些事情,她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所以,聽她問起翠竹,她也並未多做隱瞞。
雙眸微紅,她輕顫着脣瓣說道:“姐姐有所不知,在姐姐昏迷之後,鳳儀殿裏,竟莫名其妙的走水了,翠竹她”
心下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雙眼微眯,端木暄扒着迎霜的手臂,面露急切之色:“翠竹她到底怎麼了”
“翠竹她爲了讓姐姐能順利逃出,拿了姐姐的玉佩,跳入了火海之中”
話,說到最後,迎霜眸底的水霧,便再也無法忍住了。
“翠竹死了麼”
心底,又一次揪疼起來。
端木暄吶吶的張了張嘴,卻再說不出其他。
身子,止不住的輕顫了下。
只是瞬間,她頓覺自己的下體,有一股熱流奔涌而出。
恍惚之間,她只覺眼前一陣模糊,便再看不清任何景物
“姐姐”
驚疑出聲,迎霜面露驚色。
伸手拂過端木暄的雙腿之間,見自己的手上,沾上一抹殷紅,迎霜急忙起身,轉身向外室喊道:“王太醫”
王太醫本是在外室裏喝茶的。
聽聞迎霜的喊聲,他連忙放下茶杯,
進入內室。
見王太醫進來,迎霜連忙開口說道:“姐姐方纔醒過了,可此刻,卻又又”
只見他面色微變,不由分說,便自邊上取了銀針,快速爲端木暄在腿側,又行了幾針。
那日,自皇宮將端木暄救出之後,他便爲她做了止血治療。
其中,更是輔助有許多名貴藥材
原本,王太醫以爲,端木暄的出血,這就該止住了。
可,天不遂人願
他也沒想到,她這纔剛醒,便又開始血流不止
姬無憂進到輦內之時,端木暄已然面無血色的仰躺在牀榻之上。
而此刻,她身下的錦褥,早已被血水浸溼。
在牀榻邊上,王太醫滿頭大汗,正爲端木暄施針急救。
見狀,他心下一驚,劍眉微攏着問道:“怎麼回事”
“我”
眉心緊皺,迎霜直言道:“方纔姐姐醒了,我便將翠竹的事情告知了她”
聞言,姬無憂面色倏然一沉
轉頭,他看向剛剛將行鍼告一段落的王太醫:“可有需要本候做的事情”
伸手,拭了拭額際的汗水,王太醫看向姬無憂,十分恭謹的拱手說道:“老朽這裏有幾味寶藥,需侯爺儘快找齊只是這些藥,太過珍貴,若侯爺要找,只怕會耽誤了你回國的行程”
“無妨”
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姬無憂道:“你只需將要名和出處寫下即可”
回到翌庭宮後,軒轅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命榮昌和阮浩然,去一一調查端木暄臨產之時在鳳儀殿當值的奴才。
此刻,他仍能清晰記起,在他離開前夜,與端木暄說過的話。
她既是說過,會等她回來,便一定會信守諾言。
即便,事情真的如太后所言,她是難產而死。
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一定要弄個明白
身爲帝王。
他自小在這深宮裏長大。
對深宮之中的權力傾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是以,他絕不相信,端木暄僅是難產而死。
若是難產而死,又何來之後大火
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巧合到,有些蹊蹺
是夜,殿外,寒風呼呼,大雪紛飛。
雪夜之下,整座皇宮,萬簌俱靜
翌庭宮宮中。
即便因連日趕路,而滿目通紅,軒轅煦卻也未曾歇下。
自將端木暄的屍骨移至翌庭宮後,他便不曾讓後宮裏的那些女人,在此停留片刻
世間,有哪一個女子,不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惜兒,自然也想。
但是在她生時,他做不到。
如今,她死了,他又豈能讓那些女人來污了她的眼
此刻,偌大的翌庭宮大殿裏,空空蕩蕩的,只軒轅煦一身,面色頹然地獨靠靈榻前,俱顯殤懷
雙眸之中,溫潤浮現。
他在心裏,回想着端木暄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此刻,他的腦海中,有關於她的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清晰到,他想起她曾說過的話,竟有些癡癡的笑了。
許久,他便一直那樣癡癡的坐着,不曾移動過分毫。
過去,他顧慮太多。
多到,必須將對她的感情,狠狠的壓於內心最深處。
爲的,只是權衡整座後宮
但
如今,她死了。
而他,卻纔幡然悔悟
什麼後宮,什麼權力,都及不上她在他身邊多留片刻
可這一切,終究是不可能了。
只心中想到不可能三個字,他便頓覺心如刀絞
殿門,吱呀一聲,自外推開。
殿外,寒風,夾雜着雪花,四下席捲。
一直在翌庭宮伺膳的宮女香兒,領着幾個小宮女,一路進殿。
屏息垂首,在軒轅煦身前不遠處停下腳步,香兒恭聲道:“皇上,晚膳已然又溫過一次,您趁熱用些吧”
“隔着吧”
悶悶的,如是說了一聲,軒轅煦擺了擺手,卻不見有任何要用膳的動作。
眉心輕蹙,香兒無奈,只得對身後的幾個小宮女揮了揮手,與衆人一起,恭立一側,靜靜的等着。
自到了晚膳時辰,她便帶着幾個宮女將晚膳端來了翌庭宮。
但,自始至終,軒轅煦一直粒米未進。
她端來的膳食,早已涼透了幾回。
實在不得已,方纔,她只得有將晚膳端回了御膳房,溫過之後才又端了回來。